余文渊想起他曾这样趴在父亲的床上。那时的父亲已病入膏肓,为了看病家里的钱都花光了,他和母亲一家一家地求着凑钱,房子最后也做了抵押,最后父亲还是走了,就在他高考那年。母亲的天塌了,失魂落魄地住进了老家的平房里依伴着娘家人生活,余文渊发誓要撑起这个家,他要让母亲看到他出人头地的样子。那天晚上,从父亲发病起的片段,他都零零碎碎地在梦里看了一遍,一直看到他趴在尤任的床沿可屋子里空空荡荡这段。然后他醒了,天还暗着。他的腿有点酸,肩膀僵硬,他轻轻拿下尤任抚着他的手,起身,活动了一下四肢。尤任看起来没那么难受了,他轻轻摸了摸尤任的额头,温度正常。在他犹豫要不要回自己的房间时,趁着月光,他看到了落地窗下的小桌台上放着一本书,他有些好奇便走近去看。拿起。
“原来尤任也爱读诗么?”余文渊心想。他手里拿的这本书正是他大学时在图书馆读到的那本很喜欢的诗集,他随手翻了一页默念:
“我从童年的方向\\看到的永远是你的背影\\你召唤我成为儿子\\我追随你成为父亲……”
余文渊战栗,他想到他曾读到的这首打动了他的诗,他想起那时的他想起他的父亲,想起在梦里的他想起他的父亲,他又翻出一页:
是父亲确认了黑暗,
是黑暗通向经典的闪电。
哭泣之门怦然关闭,
回声在追赶它的叫喊。
是笔在绝望中开花,
是花反抗着必然的旅程。
是爱的光线醒来,
照亮零度以上的风景。
余文渊读着入了神,完全没意识到尤任从床上坐起朝他走来。尤任站在他身边。
余文渊吓了一跳:
“你怎么起来了?好点了么。”
“好多了。”
“哦哦……我随便看看,这本书很不错。”说着,余文渊又把书放回了原位,“这本书我上大学的时候也看过。”
“我没事儿了,你去房间睡会儿吧。”
“我扛得住,不用担心我,要不要喝点水?”
“好。”
尤任话音一落,余文渊便风似的去了客厅打水,尤任拿起书,翻到了夹着一页薄纸地方,拿出薄纸,看了看,又仔细地夹回书里,他不知道这张纸有没有被余文渊看到。
尤任打开灯,等余文渊进了屋。
“喝完水你再躺会儿”,余文渊将水杯递给尤任,看他“咕咚咕咚”喝了下去,“你也喜欢这本诗集么?真没想到,我身边很少有喜欢这种书的朋友。”余文渊忍不住问。
“嗯,喜欢,我喜欢的人很喜欢这本书。”
“是你上次和我说的那个暗恋了很久的人么?”
“嗯。”
“这么巧啊,我也很喜欢!你和她还联系么?没准儿我们还能聊在一起!”余文渊有点激动,但一转念,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太合适,纠正到:“我不是说我要和她聊,我就是想说可能我们会很有聊,不是……比较有共同语言?我不是这个意思……总之你和她还有联系么?”
尤任微微一笑。“还有吧,也可能没有。”尤任回。
余文渊有点琢磨不透尤任在说什么,他想多问两句,却问不出口。
“你最喜欢哪首诗?”余文渊换了个问题。
“我喜欢他写的那首。”
“谁?”
“我喜欢的那个人,他很喜欢写。”
“知道了,知道了。”余文渊无语,他发现尤任有点恋爱脑。“我是说这本书里的,作者写的,印刷出来的。”余文渊补充道。
“嗯……”
余文渊看尤任有点为难,便找了个台阶让他下:“我有时候也记不住,有的诗看一遍就忘了。”
“失魂落魄,提着灯笼追赶春天……”
“河流尽头,船夫等待着茫茫暮色。”
“必有人重写爱情。”“必有人重写爱情。”这句,两人齐声到。
余文渊很惊喜,这首诗他也记得,在尤任说了“失魂落魄”这句后,余文渊就说出了那句“河流尽头”。
余文渊激动地用食指挥舞着空气,转而以手掌和尤任的掌心相击。
“我太激动了尤任!真高兴能认识你!没有人可以和我聊诗,我总担心别人说我矫情,有机会我给你看看我写的,不过……我写得不好,只是写着玩玩,自己欣赏。”
“好啊。”
余文渊喜欢听尤任说“好”。
爱的光线照亮了零度以上的风景。从这天起,余文渊便对着尤任如数家珍,余文渊认为自己找到了知己,还精挑细选了曾经写过的文字给尤任看,他慢慢放下了之前学姐说的那些伤害他的话,又开始酝酿起自己的诗作,连写日记都斟酌起字句来,他觉得自己幸运,能有尤任这样的朋友。他也慢慢不再在意困扰他的那些感情的问题,他认真地工作、挣钱,给母亲打钱、还债。除了和家庭有关的事情,其他的他都能和尤任敞开心扉地分享,这是他每天充满干劲的动力来源,他度过了最让他轻松愉快的一段时间。
相比,井熠就没有这么好运了。那天瞿余三人去看了井熠之后,井熠便下定了逃出病院的决心,他小的时候也经常这么做。小时候的井熠身体弱,因为经常生病,他的父母在外地工作没时间照顾,只好交给爷爷奶奶管照,但爷爷奶奶斗不过这个机灵的小孙子,每次因为胸痛住院,井熠都会和爷爷奶奶玩起捉迷藏,一个没注意,再找到他时就是在医院以外的地方。井熠不喜欢冷冰冰的点滴和医院的病人味,他打算故技重施,于是在护士眼皮子底下溜出了住院楼。换好衣服,井熠搭上了去往瞿桓聿公司的计程车。他要向瞿桓聿表白。
井熠想好了,虽然没到深思熟虑的程度,但他想清楚了这么做的理由。他没有做最坏的打算,他觉得不说出来才是最坏的做法。至于瞿桓聿会受到什么影响,他没去想,他顾不到这么多了。
中午能去公司一楼大厅么?我有话对你说。-12:38 井熠
有什么事,你出院了?-12:42 瞿桓聿
一点在一楼大厅等我,拜托【双手合十】-12:43 井熠
正在吃饭的瞿桓聿看到了井熠的消息,虽然不知道井熠有什么要紧事,但还是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我有一个朋友一点约我在一楼大厅见面,一会儿先失陪,各位。”瞿桓聿同和他一起吃饭的同事说。这个时间瞿桓聿还算空闲,不到一点,瞿桓聿便上楼在大厅等待,他看着时间,等着井熠的到来。一楼大厅有一些来来往往的人,瞿桓聿的同事路过时,他们还互相打了招呼。然后,井熠出现了。
电动门打开,井熠在瞿桓聿的对面招手,瞿桓聿也回以招手。
“又见到你了。”井熠的脸上有许多憔悴,他望着瞿桓聿,只有眼睛里有些光彩。
瞿桓聿看着看起来并不是很精神的井熠不明所以地问了句:“怎么不好好休息一下,找我有什么事么?”
“我想看看你。”井熠回。
瞿桓聿一愣:“吃饭了么?去楼下吃点?”
“如果你能喜欢我就好了。”
井熠的话让瞿桓聿哑口,他没空陪这个人玩无聊的爱情游戏。
“我很公平,我不打算喜欢任何一个人。所以你也不要多想,好好养病。”
“可是我很喜欢你。”
“谢谢,你这么说会让人觉得自己很有魅力,但我不会这么觉得。如果还没吃饭,我可以请你到楼下吃一顿,如果吃过了,那恐怕我不能陪你这么聊下去了,我还有事情要处理。”
“我真的很喜欢你,你是我命里要找的……”
“好了,不要再说了。恕不奉陪。”
瞿桓聿转身走了,他听不下去这些卿卿我我情情爱爱的话,这令他尴尬。他想不明白一个正常人为什么会陷入这种虚假的爱情幻想中,这让他对着这个名叫井熠的人产生彻底的抗拒心理。就在他要走到电梯口时,不远处的声音从背后把他叫住了,那个声音令他脊背发麻。
“喜欢你是我做过的最容易的事!”
霎时,大厅里所有来往的、停留的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声音的来源和朝向处,瞿桓聿不敢回头,他浑身僵硬,完全不能够忍受。大厅死一般的寂静,连脚步声和呼吸声都不再有。瞿桓聿不知道接下来井熠还要再做出什么事,他只能全神贯注地默默祈求井熠不要再闹出第二声动静。井熠确实没有再说一句话,当他听到死寂的大厅里出现一声尖叫,接着躁乱声向他背后集中时,他才敢回头去看发生了什么
——井熠揪着胸口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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