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生日

送林稚川回来的司机大哥非常热心,问清他们住在六楼,不顾林稚川百般推辞,坚持让林初提着东西,自己把人背上去。

“你俩竟然是舅甥,看你长得跟个大学生似的,我还以为是兄妹呢。”

“腿是怎么受伤的?你这年纪轻轻的,也太可惜了。”

“车祸意外啊……哎,加个联系方式,以后用车就喊我,别客气,都是顺手的小事!”

林稚川拄拐站在门口送走对方。

一回头,看见立在桌边,沉默不语的林初。

“阿初。”

视线对上,他神情顿时有些不自然,将方才撞见她与徐嘉年走在一起的事抛在脑后,匆匆分辩,“舅舅没有忘记和你的约定。”

自从上回林稚川在车站摔伤,林初便同他约好,一个人在家时,如果没有突发情况,他最好不要独自去太远的地方。

“只是……”

林稚川指了指放在桌上的礼盒,轻声,“只是,这也是我们以前的约定啊。”

他看向林初。

半是解释半是期待地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撑着拐杖一点一点挪下楼,在路边等了很久才等到愿意载他的司机,林稚川一个人在外独自盘桓了大半天,最终其实只买了一样东西。

林初目光掠过扎着丝绸缎带的蛋糕盒,微微抿唇。

“阿初。”

头顶传来林稚川带着明亮笑意的声音,

“生日快乐。”

早在两周前,离秦昕然生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时候,私高学生们便开始讨论起之后要送她的礼物。

连路明山那样刻薄寡恩的人,也为了给继女庆生忙东忙西、百般谋划。

那场在海边别墅举行的派对热闹非凡,盛大得几乎全校所有同学都知道秦昕然在今天过生日。

没有人注意。

入学信息表上,林初的出生日期也是这一天。

“怎么了?该不会是平时学习太忙,连自己生日都忘了吧,”

见林初抿唇不说话,林稚川和她开玩笑,“咱们当初可还拉过勾呢。”

林初摇头:“我没有忘。”

“我还等着你和我一起唱生日歌。”垂下眼,她轻声说。

收养林初的第二个月,林稚川提前结束兼职回家,意外撞见她被小区里最顽皮的几个孩子堵在角落,一口一个没爹要没妈疼的杂种。

时隔多年。

林初仍旧能回忆起当时的场景。

向来温柔和煦,似乎完全没有脾气的林稚川发了平生唯一一次、也是她记忆中最大的一次火。

沉着脸训哭了所有的孩子。

还拎着他们的耳朵,挨家挨户找上门要求家长赔礼道歉。

这一趟动静闹得很大。

两人回到家已经是深夜。

林初年纪小,被白天发生的事吓到,又惊又累,困得完全睁不开眼。

林稚川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哄她睡觉。

从洗到褪色发白的书包里掏出一个小蛋糕,他小心翼翼插好生日蜡烛,逐一点亮。

“阿初。”

暖黄调的烛火映在墙上,他认真和她说,“你记住,你不是什么没人要的小孩,妈妈爱你,舅舅也爱你。”

“以后每年阿初过生日,舅舅都陪阿初一起吹蜡烛。”

林稚川一直遵守着这个约定。

无论兼职多辛苦,学习任务多繁重,哪怕工作后被上司临时要求加班到凌晨,也要冒着失业的风险赶回家陪林初过生日。

“我就知道阿初不会忘。”

闻言,林稚川轻轻笑起来,“来,把生日帽戴上,舅舅给你唱生日歌。”

吃过蛋糕,林稚川坚持让林初回屋学习,自己留在客厅收拾餐桌。

两室一厅的老房子隔音有限。

卧室房门紧闭,金属拐杖与水泥地面摩擦的响动清晰传进来。

林初坐在桌前,在门外断断续续、滞涩沉重的声音里缓慢捏紧笔。

林初当然没有忘记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但她更无法忘记的,是初三开学不久后的某天,警察带着她来到医院,在急救室冰凉惨白的灯光下,看见病床上浑身是血、陷入重度昏迷的林稚川。

据目击证人称,一群喝多了的小混混与下班回家的林稚川起了龃龉,当街大打出手。

冲突过程中,林稚川失手重伤对面好几人,自己则被改装过的重型摩托车生生碾碎了腿,昏迷后送医急救。

经过医院全力救治,最终,有三名小混混抢救无效宣告死亡。

林稚川因防卫过当被判入狱服刑。

很长一段时间里,林初以为这只是一场残酷的意外。

就像今天林稚川和司机闲聊时所说,仅仅是运气欠佳,才会不幸遇见酗酒后飙车寻衅的小流氓。

直到后来她才明白。

这世上有多少看似普普通通的平淡巧合,就有更多精心算计的蓄谋已久。

比如林稚川入狱后,由他专门负责验收,多次安全资质低于标准不予通过的某大型项目迅速完成核验,赶在原定截止日期前成功交付。

投资方因此避免了巨额违约损失,转而赚得盆满钵盈、风生水起。

至于半年后出现重大安全事故,致使多人死亡的负面消息,早已淹没在账面数字漂亮好看的年度财报中。

而该项目唯一的投资方。

正是徐英成。

想起在私高走廊上与对方撞见的那一面,林初咬住唇,才上过药的手紧紧攥在一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任凭甜腥味抵上舌尖,指节泛白也不肯松开。

仿佛稍有泄力,那些压抑已久的恶意与怨毒就会从心底尽数涌出,带着她无处安放的仇恨,彻底填满这间小小的卧室。

凭什么。

凭什么徐英成那样的人,可以心安理得享受沾着血的荣华富贵。

而林稚川只能背着杀人犯的罪名。

丢掉工作、失去未来,拄着一辈子也离不开的拐杖,被迫永远困在这片灰暗破败的旧城区里。

她不甘心。

她真的不甘心。

可就像当年最终也没能见到路明山一样,以林初现在的处境,和那个世界的人距离太过遥远。

想要接近徐英成并伺机报复,不过是愚蠢又可笑的痴人说梦。

除非——

往日竭力掩饰的情绪不受控地涌上来,克制太久,不仅没有褪散,反而更加滞重。

沉甸甸压在少女肩头。

压得本就纤细的身躯愈发瘦弱,摇摇欲坠,几乎快要支撑不住。

林初缓缓伏身,趴在桌上。

将脸埋进手臂,在愈发尖锐的甜腥味与刺痛中,想起几个小时前向徐嘉年道歉的那一幕。

听到那句对不起,他神情没有太多变化。

仍旧是惯常漫不经心的模样,站在原地,双手插兜,很是无所谓地挑了下眉:“哦,知道了。”

徐嘉年显然完全没听懂她在说什么,也并不在乎。

只有林初清楚自己的想法。

想要接近徐英成。

徐嘉年是她唯一的、也是最后能抓住的机会。

只是……

摆在桌上的手机忽然振动起来,铃声清脆,在狭小卧室里格外刺耳。

以为是辛姐打电话问店里的事,林初慢慢呼出一口气,起身,艰难松开被掐出深刻印记的手,强撑着拿起手机。

而后便是一怔。

并非辛姐惯用的迪士尼公主头像,屏幕正中是一片再熟悉不过的纯黑。

下方两个极其醒目的红绿按钮。

加上微信后,始终毫无反应的徐嘉年第一次主动联系了她。

跳过文字交流。

他直接打来一通语音电话。

林初盯着那片无垠的黑。

指尖动了动,没有选择接听,也没有选择挂断。

林初从未想过要伤害徐嘉年。

而从徐嘉年今天的反应来看,他也根本不在乎她有意靠近他的真正目的。

可这并不代表她就可以理所当然利用他。

不需用任何借口美化自己的行径,博取廉价且无用的同情。

某种程度上。

她与徐英成一样,都是刻薄狡诈、阴险残忍的真凶。

“阿初,怎么不接电话?”

隔音条件不好,林稚川在外面听到来电铃声,“是你店长吗?还是——”

停顿几秒,他似乎想到什么,向来温和的语气难得有些生硬:“既然人家已经打过来了,你就赶紧接吧。”

林稚川话音刚落,门外忽然响起电视机里新闻主持人字正腔圆的播报声。

音量格外大。

比平时高出许多分贝。

“……”林初。

沉默良久,最终,她还是按下了接听键:“喂?”

林初并不清楚徐嘉年突然联系她的原因。

但有那么几秒钟,她希望他已经识破了她的企图,在深夜打来这个电话,只是为了谴责她的卑劣与恶毒。

“……刚才走得急,有件事忘记和你说了。”

到了晚上,旧城区网络信号总是很不稳定,语音延迟几秒后才清晰。

手机另一端。

徐嘉年嗓音有些哑。

磁沉的,带着点轻慢的笑。

放肆而任性。

似乎永远对一切都不上心,对什么都不在意。

“林初。”

微弱电流声里,他低声念她名字。

“生日快乐。”

*

徐嘉年坐在空无一人的马路旁。

这一片区域白天鲜有人烟,到了夜晚更是人迹罕至,一连叫了三回车都没有司机愿意接单,他索性来搭乘即将发车的末班公交。

旧城区基础设施修缮落后。

公交车站没有安装雨棚与座位,只有一块褪色风化的老旧站牌孤零零立在路边,标志着这里是乘车站点。

徐嘉年并不在意,直接坐在路沿上,双腿随意交叠在一处,任凭晚风吹过额前漆黑碎发,也吹过眼角一道新添的伤口。

鲜红的。

缓缓向外渗血。

在深夜银白月光下格外醒目。

说完这句话,他没再出声,懒散等待林初的反应。

电话那头却迟迟听不到回复。

只有夹杂在沙沙电流声中时隐时现的电视播报,提示这是一通已经接起、正在通话的微信语音。

于是他便笑了:“行吧。”

“看来是我猜错了。”

林初攥着手机,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散漫的轻啧,“那你就当我没打过好了。”

“等一下。”

或许是方才沉默的时间太久,或许是舌尖被咬出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开口时,林初觉得自己的声音一瞬间竟然有些陌生。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少女嗓音听起来很警惕。

却在略微颤抖的咬字里,透出几分不由自主的茫然与无措。

徐嘉年扯起嘴角。

眼角处的伤口还在缓缓流血,他笑得极轻慢:“紧张什么。”

“我看到了计程车司机手上拎的蛋糕。”

“别跟我说那是你舅舅给自己买的,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喜欢粉红蝴蝶结和公主生日帽。”

“……”

徐嘉年语气斩钉截铁。

林初沉默片刻,轻声:“可如果你猜错了呢?”

问出口的那瞬,林初就意识到这是个不折不扣的傻问题。

不同于她的处心积虑、步步算计,徐嘉年这样的人,向来骄傲而恣意,自然有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的资本。

即使真的是一场误会。

他也有从容应对的底气。

果然,听到她的话,他甚至都懒得回答,只是从喉咙里呵出声磁沉的笑:“原来我确实猜对了。”

“那么。”

“林初。”再次叫了遍她的名字,他低声说,“祝你生日快乐。”

仍旧是一贯漫不经心的嗓音、懒散微哑的腔调,徐嘉年念她姓名时却很郑重。

一字一句。

从知道她真名那刻起,他每一次喊她,似乎都是这么认真清晰。

“……”

林初攥紧手机,因为过于用力,指节微微泛白。

她不说话,徐嘉年也不着急。

闲闲坐在路边,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搭在膝盖上,懒散的,有一下没一下无声打着节拍。

过了很久,终于听见两个字:“谢谢。”

音量极低,她嗓音分外微弱。

被晚风轻轻一吹,仿佛立刻就要消弭在夜色里。

“什么意思,林初。”

徐嘉年嗤笑了声,“你收到别人的祝福也是这种态度?”

“……”

林初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

她甚至没有办法张口敷衍随便些什么,因为以她故意利用他的立场,其实根本没有任何资格接受他的好意。

好在这时,手机里遥遥传来汽车鸣笛声:“你还在外面么?”她赶紧抓住这个话题。

“已经很晚了,最好赶紧回……”回家两个字即将出口前,林初顿了顿,想起徐嘉年与徐英成的关系,“最好赶紧回去。”

徐嘉年听出了她的停顿。

十分无所谓地扬眉:“放心,这一片没谁有胆量敢招惹我。”

这种话自他人口中说出只是毫无可信度的戏言,林初却想起从前,徐嘉年每晚造访辛德瑞拉时身上新旧不一的伤口。

“你别多想。”

仿佛知道她的念头,他语气极其不屑,“他们还不配。”

“……”

林初对打架实在不甚精通,静默几秒:“为什么你总是往旧城区这边跑?”

她曾经试探地问过徐嘉年。

被他当场毫不客气直接堵了回去。

这一次,林初只是纯粹想转移话题,并没有执拗地非要听到一个答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以她和徐嘉年的关系,或许,她一辈子也不会知晓。

“我来看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没想到话音刚落,便听到了他的回答。

徐嘉年说这句话的口吻很平淡,寻常的,仿佛只是不在意地随口一提。

与内容完全相反。

几乎听不出任何情绪。

林初一怔。

没等她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手机里忽然响起公交车的系统播报。

“尊敬的乘客您好,欢迎乘坐10路公交车,本站始发站澄湖生态陵园,下一站,南州市精神卫生中心,请您站稳扶好,小心碰撞,注意个人财产安全。”

林初在其中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关键词,蓦然睁大眼睛。

澄湖生态陵园。

旧城区所剩无几的政府主导项目之一,算是整个旧城区乃至南州市面积最大、历史最久的公立墓地。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徐嘉年与徐英成爆发的激烈冲突,无声张了张嘴。

不清楚究竟是什么状况,更不知道该如何接他的话。

“都说了让你别多想。”

听懂了林初的沉默,徐嘉年抬起手,轻轻碰了下眼角伤口,“她好得很,活蹦乱跳的,不需要你随便瞎操心。”

随便选了个靠窗位置坐下,他似是腻烦了这通稍显冗长的语音:“行了,没其他事我先挂了。”

声线压着。

徐嘉年语气里透出明晃晃的不耐。

明明是他先打来的电话,专程为她送上祝福,可还没说上两句,本就不多的耐心便已经彻底告罄。

偏偏口吻又理所当然,仿佛已经习惯了所有人的低头俯就。

“……好。”

林初原本想再说点什么,但客厅传来的电视播报中隐约夹杂拐杖敲击地面的单调声响。

沉重的,一声又一声。

提醒她如今对他说出的每一个字,不过是之后为了利用他的算计与阴谋。

最终,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安静等待徐嘉年率先结束通话。

“喂,林初。”

几秒后,手机里却又传来他带着笑意、低沉微哑的嗓音。

“等一下,还有一件事。”

感谢67123942、Lin、October的营养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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