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经常替小姐办这种事,梁真还是没办法完全适应。
原因无他,这破路实在是太难走了,她先是高铁转了两趟火车,接着是大巴车,再是换三轮车,接着是摩托,最后干脆连路都没了。
哪怕已经走了非常多的山路,梁真依旧觉得这次是最有挑战性的一次,八十九度的坡是路,几块板子拼起来的铁索桥也是路,她是退伍军人,不是飞檐走壁的山羊。
带路的是个皱巴巴的中年男人,外号豁嘴李,简单来讲就是中间商,专门介绍年轻女孩子往外面做活的,说好听点是介绍工作,说难听点就是人口买卖,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
“您辛苦,这路我大老爷们都走不惯。”豁嘴李陪着笑,一边带路一边不时回头看,生怕这大主顾半路跑了,这年头经济不好,阔佬可不多。
“要不在这歇会儿吧。”豁嘴李看着这帮人实在是走不动了,只能挠头提议说原地休息。
也只能这样了,梁真已经不忍直视自己脚上的运动鞋了,全是烂泥杂草糊在鞋底,体力倒是还行,就是跟过来的几个帮手快倒下了,一个个面如菜色,靠着老树歇息。
远处是连绵不断的大山,谁也看不清村子里的人到底窝在哪个旮旯角,梁真出身也不太好,乡下人,但也没这么夸张,远远望去除了山还是山,外面的人想进来都这么困难,里面的人可怎么出去啊。
一行人从太阳东升走到太阳落山,带的大饼跟水都喝完了,这才摸黑进了村子,零星有几点灯火。
因为陌生人进村,村民家的狗在狂吠,但很快又被自家主人喝住了,梁真几个人跟着豁嘴李从村头走到村尾,终于看见了一座小平房,还是水泥弄的,也是神奇。
“丁二哥,你在家吗?”豁嘴李大老远就扯着嗓子喊。
明明很大声,可声音一停,又什么都听不见了,这大山好像能吸收所有东西似的,什么声音也传不远。
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还打翻了什么,男人咒骂了两句,亮起了昏黄的灯,紧接着门打开了。
男人胡子拉碴,粗壮身材,嘴上叼着烟屁股,脚上穿着破旧的解放鞋,冲着豁嘴李吼道:“娘咧,这么晚,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定好的日子,咋会不来,老哥你也知道这路难走。”
“行了行了,进来再说。”
梁真眉头紧蹙,弯腰进了小平房,里面哪里是住人的地,除了一张床,所有东西都是搁在地上的,包括吃饭的家伙什,一个黑不溜秋的锅子,旁边放着破碗烂瓢,还有两个红色塑料桶。
地方太小,跟梁真一起进来的见状都出去了,只留梁真、豁嘴李还有丁二哥一家在里面。一个矮瘦的中年女人头发乱糟糟的,应该是丁二哥的老婆,她怀里还搂着个七八岁的男娃子,壮得跟猪一样。
“你弄啥子,还不过来?”
丁二哥冲着角落里的人吼了一句,梁真这才看到那里还蜷缩着一个小姑娘,头发同样乱糟糟的,衣不蔽体。
见她不肯过来,丁二哥啧了一声就要强行将小姑娘拖过来,梁真赶紧拦住,走过去将自己外套脱下披在她身上,这才拉着她站起来。
梁真揽着小姑娘的肩膀,皮包骨一样,硌得手生疼,太瘦了,心里想着这得养多久才能把肉养起来啊,张姨有的忙了。
豁嘴李在和丁二哥说价,两人用着方言交谈,叽里咕噜的,一点也不避讳梁真在这,豁嘴李比了个三的手势,丁二哥摇头不肯,把整个手掌伸了出来。
“老哥,不是讲好的价吗,你这算怎么回事?”豁嘴李这回说的是普通话,显然是想让梁真参与进来。
“牠想要多少?”
豁嘴李有些不好意思,说五万,足足提了快一半的价,事办得不利索,这是牠的问题,更怕大主顾生气不做这单生意了。
丁二哥丝毫不慌,哪怕坐地起价牠也笃定对方会买账,不是真想做生意,谁会大老远来这。
梁真当然不缺这些钱,就是再涨十倍她也能拍板定下来,但还没谁能从她手里讨到便宜的。
“五万?”梁真冷笑道,“做买卖讲的是诚信,不做就拉倒,我缺你这一个人吗?”
说完梁真转身就走了,急得豁嘴李赶忙追出去。
“梁小姐,我们再谈谈啊。”豁嘴李的普通话也带着浓重的方言,勉强还能听懂,“这事是我们不对,但可以再讲讲价啊。”
“不用讲了,既然你们没有诚意,那就照合同上写的赔钱吧。”梁真压根没给好脸色,外面候着的人一见梁真出来,马上跟着往村子外面走,丝毫不带留恋的。
转眼就走到村口了,豁嘴李急得满头大汗,这笔买卖要做不成,牠得赔两万块钱呢。
“就是不做这买卖,也不能现在下山啊,这路难走,掉下悬崖不是好玩的,就是村子里的人也不敢摸黑走路啊。”
豁嘴李说的当然是事实,但也有拖延时间的成分在,偏偏梁真完全不给面子,说什么都要立刻下山,这群人滑溜着呢,到底是临时变卦,还是商议着再敲一笔,梁真心里门清。
眼瞅着已经下去两个人,豁嘴李咬牙一跺脚,冲着村子里吼道:“丁二哥,三万到底行不行,你给个准话。”
只见丁二哥慢腾腾地从拐角处走过来:“再加一万。”
梁真没搭理,直接顺着竹藤滑下去了,见人走得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丁二哥跟豁嘴李才是真慌了,抢着竹藤滑下去追人。
那些人走得又快又急,到处黑咕隆咚的,哪里看得到人啊,豁嘴李不住地埋怨道:“都说了,一口价,你非得闹,现在好了,什么都没了。”
“我咋晓得这娘们这么直。”
“总之,现在这单生意黄了,合同上的两万你得赔我。”
“这是什么道理,加价是我们两个一起说的,如果不是你信誓旦旦说那娘们会同意,刚刚她还没下去我就从家里出来了,现在闹成这样凭什么我赔,该你赔偿我三万块钱才是。”
两个人争执不休,你推我搡时远远就瞅见几道手电筒发出的光,没一会儿功夫,先前那行人中的一个男人就走到跟前了,豁嘴李和丁二哥两个对视一眼后马上撒手,重新变得一团和气。
“这是同意加价了?”豁嘴李还有些拿不准。
“不是。”男人摆摆手,看都没看丁二哥,而是向豁嘴李解释道,“我们不熟悉路,梁姐请你辛苦一下,连夜带我们下山去。”
“摸黑下山太危险了,不行,绝对不行。”豁嘴李心里猜测先前肯定是在拿乔,当即摆起了架子。
“我们也知道很危险,但真的有急事,已经联系另一家了,明天就得赶到那去看看。梁姐还说了,如果连夜带我们下山,违约的钱就不要你赔了。”
豁嘴李还在犹豫,拿不准这话是真是假,但丁二哥可就坐不住了,要是错过这个主顾,谁还出手这么阔绰啊,于是不等豁嘴李说话,马上操着一口方言说三万就三万,牠同意这笔交易。
男人装着没听懂的样子,佯问道:“牠说什么?”
事已至此,豁嘴李也没法子,只得翻译了一遍,说牠同意以三万的价格把闺女卖给梁小姐。
丁二哥这边同意,男人这边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你就是现在同意也晚了,早干嘛去了,我们梁姐最讨厌不诚信的人,做生意最忌讳这个,梁姐说了,她情愿多走几里路也不要丁二哥的闺女了。”
正说着,那边又走过来一个人催这男人。这下豁嘴李也急了,又是递烟又是赔好话,好说歹说,这才说动两人带自己跟丁二哥再去和梁姐说说。
见丁二哥走过来,梁真脸都绿了,又是一通吓唬,这边唱黑脸,那边几个唱白脸,吓得丁二哥除了点头就是点头,先前的气势早没了。
说了好一阵子,交易才算定下来,可梁真非得今夜下山,吓得豁嘴李是求爷爷告奶奶,赌咒发誓说大晚上真的没法下山,这才罢休。
一行人又顺着竹藤爬回村子里,闹了这一通,都快后半夜了,睡是睡不成了,何况丁二哥家连人都站不下更别说睡了,于是大家将就着在外面柴堆草垛上歇息。
梁真没睡,站在小平房外面守着,夜深人静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先前那个小姑娘偷偷溜出来了,眼睛乌黑晶亮,小姑娘要把身上的外套还回去,梁真摇头拒绝了,硬是顶着夜风站了半宿。
第二天早上天边刚亮了一点,梁真就催着大家下山。
丁二哥的男孩子闹了一会儿,又是哭又是打滚,说什么也不让姐姐走,小姑娘松开梁真牵着她的手,跑到弟弟身边说了什么,牠马上就缩到母亲身后去了,眼里满是对姐姐的恐惧。
在豁嘴李的带领下,大家又是走了十几个小时才回到小县城,小姑娘挺粘她的,和豁嘴李分开以后,小姑娘凑到梁真面前偷偷说道:“我知道你不会走的。”
梁真装出困惑的模样,故意问道:“我可是连竹藤都滑一阵子了,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走?”
“外套还在我这呢,里面有姐姐的证件。”小姑娘在捂着嘴笑。
梁真也笑了,又问道:“你先前对你弟弟说了什么?”
“我跟牠说,我知道牠在想什么,我走了还有娘替牠挨打,怎么也轮不到牠,但是如果牠不让我走,牠现在就会被爹打死。”至于娘会不会被打死,就不是她需要操心的事了,毕竟那个人眼里从来都只有儿子。
真是个聪明孩子,梁真感慨了一阵,不过这回是真的冒着大雨也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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