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西南都是很特殊的存在,这里的地貌尤为复杂,地形又颇为奇特。
狐族作为本地大妖偏安一隅,却始终不肯离开此地半步,然而不知从何时起,外界开始对西南产生了许多毫无根据的猜测,修道的猜测这里拥有至高无上的修炼密法,平民则猜测盘踞千年的狐族肯定在此藏匿了无数宝藏。
这也许并非空穴来风,当大康的商人将触手伸向这里,他们发现无论是人和物,贩到大康都极受欢迎。
在皇城的交易市场上,只要被贴上西南境地的标签,价格往往水涨船高,且货品供不应求。
如此强烈的刺激下,许多商队慕名而来,为的是抢在别人前头,早一步掠夺到更多资源。
然而,与财富相提并论的,是这里的危险,狐族喜食人心,又极其善于伪装,每年铤而走险的商队中,十之有三都要折在这里,他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是葬于狐口亦或埋于沙漠,竟是没有半点消息。
因此曾经一度,商队不敢踏足此地,就算是那头铁想要险中求胜的,也只敢在边缘摸索,决计不敢深入腹地。
可突然,“极乐”的传说不胫而走,那些遭遇危险的商队开始出现一两名幸存者,这些人无不是从西南带回满满的金银财宝,回到大康后,只需变卖一半,便能跻身成为上流权贵,再也不必为生计而苦苦奔波。
人们百思不得其解,有那同形但没回来的商人的家属,纠集在一起去衙门告状,立刻便引起了官府的重视,他们将人抓来一一细审 ,为防止串供还把人单独关押,可最后,得到的供词却出奇的一致!
所有人都失去了大段的记忆,但有一点,他们指认商队是去了一个叫做“极乐”的地方,那里的金银珠宝堆成山,美人成群如牛羊,珍馐入口即难忘,是一个能实现任何愿望的地方。
案子还没审完,“极乐”便悄然传了出去,且掀起巨大的狂潮。
在商人眼里,巨大的利益就该伴随同等的凶险,与其一分一毫地老实攒钱,不如豁出去干票大的一劳永逸!他们眼中只有将日后身家背回来的一两名幸运儿,却完全忽略了那些再也没能回来的冤死孤魂。
之后,远走西南的商队便跟着又多了起来。
相较于其他人,齐老爹一伙儿还算稳当,他们已经来往西南二十多次,每次的决定都是经过当家的深思熟虑,才统一做下。
可这一次,在救下季圆儿后,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只见季圆儿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金饼,却毫不吝惜地丢在面前的沙地上,接着他扬起嘴角,双眼在周围人的渴望中不断逡巡:“再带我去一次吧!我知道路线,也记得里面的样子,”他舔了舔嘴唇,“我可以把我的那份全给你们,还会带着你们安全出来!”
所有人都把目光钉在齐老爹身上,他似乎仍在斟酌,随即身边一位年轻人将金饼拾了举到他的面前,于是齐老爹知道,在这件事上,他已没了话语权,只好吐了口烟颔首答应。
于是一路跋山涉水,终于来到这风化岩林,所有人都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只有齐老爹在担心先一步进入这里的那四位。
实际上,他之所以要让手下送去有毒的羊奶,只是为了拖延四人的步伐,刀口舔血的买卖容不得任何差错,虽有了季圆儿的指引,但保不准遭旁人从中作梗,给商队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似是猜出他心中所想,季圆儿宽慰道:“当家不必忧心,没有我的指引,他们进不去那地方,咱们还是快赶路吧!”
说罢,季圆儿自队中走出,带着众人逛起来。
他似乎对此地极为熟悉,只靠着微弱的火光,竟能在影影幢幢间辨认方向,根本不像是只来过一次的人,然而,那些跟着他的,早盼得两眼发直,欲罢不能,哪里还有功夫去细想其中的龃龉。
众人不由跟紧了他的步伐,生怕被落下,这风化岩林既黑又大,若是没人领着,恐怕真就会在里头迷了路。
也不知绕了多久,他们开始口干舌燥,腹中敲鼓,可没人叫停,更没人叫苦,众人早在脑海里,勾勒出一座仙宫,用以饮鸩止渴。
须臾后,季圆儿突然在前方站住了,就在大伙不明所以的时候,队伍中突然有人大叫:“动了!石柱动起来了!”
果然,一柱柱风化岩被火光映着,好似瘦长高大的人影,这些“人影”来回挪动,逐渐把所有人逼向中心的圈里。
任这帮人走南闯北见识过许多奇怪景象,但此刻,无人不是冷汗涔涔,不敢轻易言语出声,想必若不是季圆儿提前和他们打了招呼,当中有人非得吓到尿裤子不可。
紧接着,岩林的包围圈越来越小,里头困住的人也是紧紧靠在一起,相互搀扶着小声安慰。
忽而,燃着的火把被突如其来的一阵风猛地熄灭,随即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可当众人的牙关还没解开,他们又觉脚下陡然失重,原先的沙土地倏地凭空消失,可怖的下坠感将他们的心托到了嗓子眼。
没有了依仗,这些人只能惊恐地拽住身边同伴的衣袖,嘴里发出“咦!呀”的哭喊,身子如降落的破布,仿佛就要跌入恐怖深渊。
一双双眼睛绝望地闭紧,直到屁股和双脚重新触到地面,卡在嗓子眼里的心脏才重新归于原位。
哪里还有那风化岩的半点影子?!众人两股战战地从地上爬起来,只见季圆儿依旧背着他们兀自站立,而他前头,真就出现了一座无比宽阔的府门!
府门后似乎有人调笑,有人浪荡,可微弱的光线透出来,又将这门照得相当诡异。
那是一扇墨黑的巨门,没有匾额更无廊柱,就连围墙也左右遍寻不到,实际上,除了这门能够看清外,四周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季圆儿仿佛回到老家,他提了袍摆上前两步,这次,巨门没有应他的到来而自动打开,相反,则是由他的双手蓄力推开。
也许,这些人还身在大康的时候,听人说起这“极乐”便已向往不久,他们在每个贫苦的日子里,躺卧在烂木板床上时,就一遍遍在心里描摹过“极乐”的全貌。
纵使这般,此刻那超乎极限的幻想也被他们弃之如履,门后有什么?门后的世界便已是所有。
只见一条由古玉搭建的甬道直通天边,层峦叠嶂的宫殿无一不是金光熠熠,耀眼异常,而散于其间的宫娥俏倌们,衣摆翩跹间便到了门边,对着站在门槛外的众人热情地伸出玉臂。
“欢迎来到‘极乐’!”季圆儿一脚踏入门槛,接着反过身来,对着众人道,但见他双目欲裂,嘴角就快要斜到耳后根。
这股癫狂的架势,终于将众人的犹疑完全屏退,随后,他们不再顾虑,眼里尽数射出□□的青光,迫不及待就要堕入“极乐”之中。
空旷的街市上,到处散落了一堆堆的金珠玉器,有那只盯着金银珠宝的,便急急挥开宫娥俏倌们伸来的手,只扑在小山上纵情享乐,恨不能张嘴吞进腹中,下一秒,他们神经质地双腿跪地,匍匐着用上衣兜做布袋,拼命把小山往怀里搬。
也有被美色拦下的,自然而然攀着宫娥们白嫩的玉臂,就往旁边无人处带,而对方也丝毫不介意,甚至几个一起簇拥上来,有男有女,皆是风情万种,恨不能立刻**地烹烧。
齐老爹是最后一个进来的,到底年纪大阅历多一些,此刻他仍是保持清醒,片刻不敢放下警觉。
季圆儿也不多言,只是对他笑了一下,便自顾自朝里走去。
两边的宫娥随即迎上来,顿时被他手中的烟袋杆给推开,于是宫娥们不再强求,兀自去寻下一个目标去了。
看着商队里那些肆意妄为的年轻人,齐老爹微眯起了眼,他走到一座小金山面前蹲下,用手捻了几粒金豆子,先是狠劲儿捏了捏,接着又放嘴里咬了几下,在确定是纯金后,他的双眉逐渐拧在了一起。
这地方到底是谁所建?为何藏了这么多好东西?
他将目光往天上投,不知为何突然定在一处宫阙的门廊前,那门框里站了一袭白衣,看不清脸,却可以感觉到,是个女子。
齐老爹心内一震,跟着胸口鼓噪,他慢慢地站起身子,只见那白衣单手扶了门框,和他遥相望着,不一会,身后竟跑出个圆溜溜脑袋的小孩子,那孩子没什么活力,只是对着他挥了挥手。
如遭雷击!他陡然失色到嘴唇发青,竟连常年不离身的烟袋杆也掉在地上,霎时间,他的双腿不由自主奔跑起来,古玉甬道不甚滑腻,可他跌倒了也丝毫不觉得疼,只想快点,跑到那白衣身影面前去,跑到那小孩子面前去。
好像跌了无数次,他已没了心思去数,可每一次跌倒爬起来后,他都跑得更快,沿着长长的甬道,他觉得每一步都跑在他的心上,跑在过去的时光里。
那是他年轻的时候,是当他还不是商队的当家,没有烟袋杆,没有徒步靴,也还没有成亲,没有变老的时候。
爹将他赶出了家,他不得不找些打下手的活计好养活自己,因此便在一处小货铺留了下来,那货铺后头的院子被人焊上个硕大的铁笼,有时货铺老板会买些没人要的小精怪,关在笼子里慢慢养大,等模样身段出落了,再高价卖出去。
他每晚睡在院中的棚子里,顺便帮老板看顾这些小精怪们。
待得久了,他以为日子不过凄风楚雨,直到遇见那个女孩,也是一袭白衣,小小一个身子,脸上却总是绽着笑,时而在污脏的笼子里,双手扒住铁栏杆,对着他笑:“齐天哥哥,可不可以再给我拿些吃的,我快要饿死了。”
明明没有那么饿,可女孩总将饿与渴形容得过分夸张,然而,齐天每次都是乖乖照做,他好像对这个小鹿化作的精怪,留心得过了分,有时,见对方的白袍揉在泥地里,都觉得触目惊心得难受。
转变在女孩被卖出去的那一刻,懵懂的齐天在当晚终于察觉,他已和她分不开了。
于是,趁着货铺老板熟睡,他私自打开铁笼,唤醒女孩后,小心地将她扶出来。
当着一轮明月,他在自己逆来顺受的生活里,头一次生出了令他雀跃的叛逆,他说:“跟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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