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众人抵达成绩墙的时候,洪忍还在找寻自己的名字。
他四轮成绩排名都在两百名以后,然而由于心里素质实在过硬,沦落到同窗最后一名也不觉得有什么可丢脸的。
除了策论之外,谈克力稳居第一,术临汛总成绩排在第三,中间夹了个卢湛风卢师兄。
令所有人吃惊的是,叶真的策论居然拿了第一,也是因着策论的好名次,他总成绩排在两百名之内,处于中间偏下一点点的水平,悬着的心总算是平安落地了。
除了这几人之外,其他人的成绩倒也不差。
由于望空师父提前打了招呼,和尚一观缺考几项,以后所有大小临考都可以不用参加,当然,成绩自是没有。
临考一结束,生活再度沦为平静。
甚至每个人要比从前更加忙碌,大概是了解了自己的不足,想要在下次临考到来时取得好成绩。
术临汛的伤还没好透,就被应院长提溜回了殿里,一闭关又是几个月,就连郎老头都看不过去,啧啧摇头不停数落应堂泉的严厉。
叶真几乎是泡在了郎老头的殿里,有农活时和师兄们一起下地干活,没农活就翻看从曹勤师父那儿借来的书,郎裕的“紫玉殿”不像其他师父那般肃穆,布置摆件像座乡下的老屋,颇有股农家乐的氛围。
又因为郎师父一边倒地偏爱这个小徒弟,他这些年藏着的好东西好物件,都拿出来讨小徒弟欢心,引得叶真越发喜欢待在师父殿中,即使什么都不做也开心地流连忘返。
倒是没忘要给术临汛**汤的约定,叶真只不过提了一嘴,第二天厨房案上便多了一只拔好毛的老母鸡。
按着郎老头的指示,此番熬好的鸡汤要比之前好喝许多,他兴冲冲跟在师父后面,好容易劝服了院长,提了食盒进殿送饭。
瞧见他来,术临汛苍白的脸颊终于有了血色,丢开手里的书本,两个人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着说了会话,一碗油亮亮的鸡汤被叶真监视着喝进肚里,术临汛还十分给面子地舔了好几遍嘴唇。
“好喝吗?”
“好喝,”术临汛眨眨眼,用手背揩了揩嘴,忽然问他,“谁帮你杀的鸡?”
屁股上被鸡踩过的经历很难忘掉,以至于说这话时,术临汛忽地觉得屁股上有两块地方偷偷开始痒起来,他想,世间再没有什么比那碗鸡丝汤饭更好吃的东西了。
“师父帮我杀的,你不知道,他殿里养的老母鸡可多了,每个月给你做一只也能吃上一两年。”叶真笑眯眯地收起碗,等在外头的郎老头完全不知道,自己院里留着下蛋的老母鸡,已经被徒弟给算计上了。
“那你,你真的要每个月给我做一顿?”
“真的,要不是我,你也不会这般辛苦,放心吧,郎老头那里有我,他要不肯,我就去食堂求师兄们下山给我买。”
直到叶真离去,术临汛的心依旧暖热,他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将心思重新归于平静,然而嘴巴里的甜腻,到底久久不肯轻易散去。
有了一也便有了二,从前自己生活时,叶真很喜欢下厨做些好吃的,如今到了郎老头这里,这对吃货师徒碰在一处,郎老头的下酒菜自然而然再用不着自己准备了。
过不了几日,“紫玉殿”的后院新打了一张大桌,冷锅冷灶也重新发挥余热,闲暇时候,师徒俩就泡在厨房,师父烧火,徒弟做菜,忙得不亦乐乎,就连望空也跟着沾了光,隔三差五地被郎老头请到殿里吃酒。
郎老头也不是不会做菜,平日里炒几个下酒菜费不去多少功夫,然而能吃到小徒弟亲手炒的菜,心态上肯定不同,况且这些菜的品种花样百出,光是山顶泥里起出的莲藕,也能被叶真变着法儿地做出四、五道不同的菜来。
还有水渠里的活鱼、鲜虾,足够两位师父从天黑喝到天亮。
摊子越铺越大,两个月下来,叶真对于做菜的热情只增不减,这期间他给术临汛送过一次饭,直撑得对方涨饱了肚子才肯罢休。
对此,郎老头极为配合,他是书院里唯二喜欢和弟子们混在一块的先生,另一个人是望空——其实也是受了他的唆使。
有了自家师父的支持,叶真索性把所有同窗叫到“紫玉殿”里,大家围桌一起吃个饭,当然不能是白天,得在所有人都能抽出空的晚课之后。
“林用怎么没来?”坐了满满一桌,唯独不见林用。
梁束婵和唐宁姑耸耸肩,表示不知道。“他近来奇怪得很,总是找不到人。”屈理同他关系好,两个人又睡同一间房,竟也不知道他的具体行踪。
屈理数着日子盘算,居然发现林用已经连续一个月里昼伏夜出,屈理也曾好奇问过,然而被他轻轻几句话给搪塞过去。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林用性子闷,为人虽是热心却不怎么爱说话,假如是为了课业正跟着哪位师父勤学苦练也未可知,所以众人只讨论了几嘴,知道他每晚仍会回来睡觉也便欢脱脱开饭了。
一个多月之后,又发生了件怪事。
是夜,屈理从沈玦殿内修行归来,由于连续几日没有好好休息,他回了寝殿便和衣躺下了。
迷迷糊糊睡到一半,屈理瞧见隔壁的床铺上似乎坐着一个人,未及深想,他继续闭眼嘴上嘟囔一句:“回来啦?”
那身影微微一凛,回头看了他半晌,忽地说道:“屈兄,你觉得书院如何?”是林用的声音。
屈理的意识一会儿有一会儿没有,不多时,他挠了挠下巴:“当然,当然好呀。”
林用没有想到他会回答,沉默良久再度轻声问道:“万一,我是说万一,倘若书院消失了,你们会难过吗?”
然而屈理已在他的沉默中重新睡去,回答他的,只有沉沉的呼吸。
林用苦笑一声,跟着重重叹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屈理望着隔壁床重新叠好的被褥,恍惚中觉得昨晚似乎有人和他说了些话,可具体是什么话他又想不起来。
林用始终昼伏夜出,有时屈理故意睡得晚些,想等这位舍友回来聊聊天,然而等到眼皮开始打架,也没瞧见林用身影,只有隔天明显被移动过的被褥,表示这家伙回过屋的痕迹。
他们两人进入书院的契机相同,故而平日里相较别人要更加亲近一些。
屈理心思简单,他刚进书院没多久便将自己从前的经历对林用和盘托出,反过来,林用的事他几乎全不清楚,只隐约可以猜到,那必定是糟糕且不好的。
虽然奇怪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不过屈理并未深想。
因为在这个节骨眼上,下半年第二次临考即将到来,更何况距离临考结束不到一个月,便是农历春节。
春节会适当加延公休时间,一般从年二八一直放到元宵节之后,由于“天渊”阵法严密,想要回乡省亲的,需提前向自家师父报备,报备完毕后,所有人拆作几个小组,分别由几位师父带领出阵,等到公休结束,再统一沿原路返回。
这样既保证了书院的安全,又能让忙碌一年的弟子回乡省亲,好好过个团圆年。
剩下来那些,没有挂碍的弟子,只占去所有人中的一小半,往年他们只不过各自组织,吃个团圆饭,也便罢了。
然而在郎老头家的聚会上谈及此事,满满一桌子人,居然没有一个要回家省亲。
也就意味着,春节他们将在书院一起度过。
得知这个消息,叶真异常开心,他其实很喜欢过节,但从来只体味过冷冷清清,因此当下便在饭桌上主动揽活,一定要办个热热闹闹的春节,好从年头闹到年尾。
一桌子人,洪忍与一观不太关心临考成绩,涉及玩乐,洪忍自然是要举双手双脚自告奋勇的。
他和叶真算是“王八看绿豆,碰对眼了”,当下撞了酒杯一饮而尽,第二天便开始搜肠刮肚地慢慢琢磨。
等到晚课结束,辛苦一天修炼的同窗们回到寝殿,竟发现二人屋里铺了满满的雪纸,雪纸上分列一条条天马行空的怪异想法,什么“除夕舞狮、舞龙”,什么“说服师兄出演杂耍”,什么“马吊大王争霸赛”,甚至有一张被人画上天灯草图,人站在天灯里,飘在空中遥望下方。。。。。。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在这股高涨的热情里,临考无风无险地结束,许久未出现的谈克力依然占据第一,万年老二术临汛此番不敢再次逞强,他的实力较四个月前增大一截,几乎不费力气便赢了卢湛风,只是在挑战谈克力的比试中败下阵来。
其他人的成绩肉眼可见地提高不少,叶真依旧原地踏步,好在有策论勉强给他兜底,只有洪忍一人成绩退步,不过,他师父金明倒是颇为器重这位小徒弟,并不看重比试结果。
第四次临考刚一结束,往日书院绷紧的弦便开始逐渐松动。
一年之中,只有这个时刻最为轻松,师父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面对弟子课业上的不专心,也大发慈悲地不做追究。
要回家省亲的弟子们,早早收拾好包袱,只等约定之日到来,便跟着小部队出发。
无亲可省的弟子们,也早早领到了叶真和洪忍分发的“春节节目预告单”,被裁成书本大小的节目单上,清晰明了地标注了于什么时辰、在什么地点,有什么活动等等,从头至尾,竟是满满排了十几、二十天的春节活动!
拥有三寸不烂之舌的洪忍,在一次晚课结束后,洋洋洒洒激情输出半个多时辰,登时便召集一大帮主动参与策划安排的师兄师姐们,甚至连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先生们,也举手报名,有的要帮忙制作炮仗,有的要帮忙誊写春联。
人人脸上皆洋溢着憧憬的笑容,搞得好几位师兄放弃回家省亲的机会,只想待在书院同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地过个开心年。
时间很快来到年二七,从前热闹的书院倏地安静下来,一大早,省亲的队伍从“天渊虚境”的入口被师父们护送离开,“梦蝶殿”各个房间,难得地齐齐睡到中午才打开屋门洗漱。
“克力也不在,林用又不知跑哪儿去了,得,真不让人省心!”洪忍打着哈欠,顶着个鸡窝头趿着鞋子走到院中。
他是最后一个起床的,包括术临汛在内,还有赶来帮忙的几位师姐,此刻都在院里糊着红灯笼,被师姐们瞧见了这副窘态,洪忍立马窜回房里,再出来时,已是风度翩翩道貌岸然,接着他人模狗样地同师姐们调笑说话。
无奈师姐不接他的殷勤,一双双含情眼只是不断瞟着站在叶真身边的术临汛。
除了“梦蝶殿”的院子,对面的“揽月殿”特地被腾出来充作临时的仓库使用,加工好的灯笼、天灯等先是寄放在殿里,等到年三十一早,各人分好了工开始布置。
没有几天可以浪费,然而要做的道具还有很多,因此从今天开始所有人必须加班加点地干,以保证春节安排好的节目,得以正常进行。
直干到弯月当空,众人这才回屋睡觉。
由于整整做了半天的活计,竟比寻常课业还要累人,叶真的头刚沾上枕头,伴着洪忍的呼噜声,他的眼皮悄悄黏在一起,没花多少功夫人便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门被猛地推开,有人蹲在床边,谨慎地去摇叶真的身体,只听术临汛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起来!快起来!有危险!”
“嗯?小潮,你怎么在这?”叶真朦胧中被唤至半醒,然而他的眼皮依旧黏着,只是嘴里咕哝着问。
随即,术临汛晃得更狠了些,几乎是贴在他耳朵上厉声道:“有人杀进来了!起来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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