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委屈

贺擎天到底没有开口叫过她半句“姐姐”,可因为伤势严重,也就在柳杏儿家里住了下来。

到底多了一张嘴,柳杏儿一家,生活愈加拮据。

这天,贺擎天刚能下床。

他蹒跚到堂屋,便看见一个身影蹲在屋外劈柴。除却三儿,剩下的两个孩子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贺擎天顺势靠在门边,不说话,眼神凝视着柳杏儿瘦弱的身躯。

眼前,忽然就浮现出遇见张生的场景。

彼时,贺擎天正被药店里的伙计殴打。

母亲病重,他所有的法子都已经想尽了,仍然没有人肯帮助他,无奈之下,只能出此下策,跑到药店里偷药。

贺擎天自诩年富力强、手脚灵活,想着身手放灵巧一些,又不偷多,应该可以全身而退。

可他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件事——连日来,因着照料母亲,他对待自己极为苛刻。能给母亲省下一些,自己绝对不会多吃半口。

果不其然,在他瞅着没人的间隙攀上药柜时,双腿一软,当即摔下。

脑袋磕在木桌上,“当啷”一声,发出震天响,人也是好一会没缓过来。

爬将出去,伙计也跟着追打出去。

贺擎天一直摸爬到张生脚下,嘶嘶道:“救我!”

张生警惕得退后一步。

贺擎天依然伸出两只已被踩烂的双手,拉住他衣裳下摆,道:“救我!”

话音未落,身后的伙计又对他的手背踩上一脚,既而往他肚子上狠狠一踹,贺擎天当即被踢出老远。

张生不忍,眼见这少年要被打死,便喝止道:“助手!这少年已经求饶,何以下如此毒手?”

伙计头也不回,道:“这乞丐手脚不干净,偷我们的药!”

“我没有,我只是......”贺擎天忍痛出声。

“都抓到现行了,还敢狡辩!”伙计又是一脚,“那是因为我们提早发现了,所以才没让你得逞!”

张生上前一步,那伙计身后立马横出两人,面露威色道:“你想干什么?”

张生欠身,道:“这少年定是遇到什么难事,各位不如高抬贵手,放人一马。你们是开药堂的,也算救人一命了!”

“不错,我们这里是药堂,可我们也得吃饭啊!你说的这样冠冕堂皇,那就你帮他付了这钱吧?”

张生垂目思量,正好撞上贺擎天孤苦的眼神。

伙计讥笑一声,待要继续殴打,张生道:“多少钱,我给!不过我有一点要求,钱我给了,你得把药给人家!”

伙计道:“那是自然,我们又不是地主恶霸之流!”

张生将钱付给那人,很快便有人将几包药丢在贺擎天身上,道:“算你小子走运。”

张生欲行,紧抱着药材的贺擎天道:“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张生回头,似乎并不觉得少年的话有什么冒犯之处,笑道:“张生——你还有事?”

“是!”

他抬起头,哪怕满脸血污,眼神却依旧坚毅无比,这让张生很是钦佩。

只听少年道:“我不是骗子,我做这些只是为了救我的母亲!她生病了,病的很重,就快要死了!你放心,我会记住今天。若有来日,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张生摆摆手,刚要离开,想了想,最终走到少年身边。

“你叫什么名字?”

“贺擎天。”

“好名字!”张生从怀中掏出一吊钱,递给少年,“这钱你拿去,尽力救治你的母亲。”

贺擎天没想到他如此好心,一时间呆愣住。

“拿着!”张生加重语气,又将手中两个猪肉大葱的小笼包塞给他,“我看你面黄肌瘦,想来也很久没吃饭了。这两个包子你拿去吃了,这是我妻子最喜欢小笼包,你带回去跟你母亲一块尝尝。”

“你把包子给了我们,你的妻子怎么办?”

张生呵呵笑道:“我妻子品性坚毅柔和,不过两个包子,若是能换来几分浮屠,我和她都会很高兴的。”

贺擎天正要拒绝,张生已然起身。

他退后数步,道:“我不要你的报答。你和你的母亲若是能好好活下去,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最后一句话犹在耳畔,可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贺擎天的母亲病入膏肓,到底是回天乏术,他彻底成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至于张生,贺擎天想,他是一个好人。上苍就是这样不讲道理,越是好人越是短命,于是留下柳杏儿一家孤儿寡母。

“喂!”贺擎天喊了一声。

自小就有人说他冷心冷面,喜怒哀乐从来不会轻易于面上显露,但这并不代表他什么也不明白,什么也不懂。

“起床了?”柳杏儿回头看了一眼,又转回身,继续劈柴道,“大夫说你寒气入体,要好好休息;再加上硬伤未愈,还是老老实实躺床上吧。”

“我好得很,那老头是骗人的。”

“他要是骗人,你这条命是从哪里捡回来了的?”

“我命硬,阎王爷轻易不会收留。”

柳杏儿“嘿”了一声,回头觑他一眼,道:“你这小子年纪不大,脾气怎么这样犟?”

“你才发现?”贺擎天话语虽然叛逆,可口气却是和缓的。

“早发现了,只是没想到你这样厉害——是不是所有的小子都这样?那我可得好好跟虎子说,往后他要是敢发这么大的脾气,我可不会惯......”

“行了!”贺擎天烦躁打断,“我又不是小孩子,你也没有比我大多少岁,别总一口一个小子,好像你比我年长多少似的!”

柳杏儿没有回答。

太阳从云层中钻出,柳杏儿眯起眼睛。

贺擎天被鸦羽下的目光吸引住,待要细细探究那其中的意味,柳杏儿已经转回了身。

贺擎天走到她身后,不由分说,道:“你先起来!”

“干嘛?”她仰头看他,从这样斜斜的轮廓看过去,少年青色的胡茬点缀在清晰的下颌线下,很难让人忽略。

“把斧头给我!”

柳杏儿起身,翘起手背抹了把汗珠,道:“想帮我干活?”

“你话真多,给我就是了!”

柳杏儿笑出声,道:“算你有良心——不过,还是等你身子好一些再说吧,现在我可不敢......”

话未说完,贺擎天已经用实际行动将她再次打断。

他从柳杏儿手中一把抢过斧子,嘀咕道:“啰嗦死了!这是男人干的活,你还是回屋里歇着吧!”

贺擎天抡了两斧子,忽然发觉柳杏儿没再多说半句,只当她已离开。不料回身一看,她竟然还停在原地,只是一双眼睛愣怔出神,也不知瞧向哪里。

定睛细看,一双杏眼,隐隐泛起氤氲红色。

难道是自己的话让她委屈了?

柳杏儿一个女人拉扯这样一个大家庭,现在又加上自己,实在不容易。偏她还是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性子,决计是不可能服软的。

他有些懊恼,自己不擅长说好听的话,柔声的话。看似刀言剑语,实则都是好意。

贺擎天清清嗓子,放轻声音道:“你别多心,我没有恶意。只是我在床上躺的太久了,现在活动活动只会对身体有好处。”

柳杏儿这才抬起头来看他,眼睛是红的,可是眼神中内涵的情绪却是平和的。

她微抬着头,一张素面,满脸天真。

偏生一对好看的眸子缀着几星红粉,那样直勾勾地射向贺擎天,一下让他乱了阵脚。

“当啷”一声,斧子自贺擎天手中掉落。他忙弯腰去捡,柳杏儿已经当先拾起,将斧子递还给他。

柳杏儿垂下手臂,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她摊开手掌,掌心一根发丝——竟然是被这样一个小东西迷了眼。

贺擎天暗叹一声,“心软”的太早了!

接着便听柳杏儿玩味道:“嗯,我不跟你抢,这是男人干的活。”

贺擎天闷哼一声:“知道就好!”

柳杏儿笑着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贺擎天一边劈柴,一边纳闷——临走的时候,那笑是什么意思?

正想着,诧然一声,柴火碎开。贺擎天恍然大悟,忽然明白她那句“男人干的活”是什么意思。

“喂,你在揶揄我是不是?”

柳杏儿的声音自屋内传来,照着他方才的口气,以牙还牙道:“你才发现?”

贺擎天:“......”

院内的整柴不多,没几下就劈完了。

贺擎天走到屋内,柳杏儿正支着手臂打瞌睡。他刚要出声,见此情景骤然收口。

原本以为柳杏儿不过是乏了累了,可天气这样热,眼下她却面色苍白,同刚才相比,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何以虚弱成这样?

柳杏儿倒是当先醒来。

面前罩上一层高大的阴影,柳杏儿睁开眼睛,贺擎天正望着她。

“都劈完了?”柳杏儿起身,“来,你坐在这里,歇会!”

贺擎天刚想拒绝,她已经起身,他只好坐下,顺口问道:“你怎么了?”

柳杏儿不解。

“我瞧着你的面色不大好,你要是不舒服可别撑着,还是赶紧休息吧,或者我去给你找个大夫?”

柳杏儿移开目光,轻声道:“没什么!”

贺擎天刚要说她“嘴硬”,正当时,屁股底下只觉得不大对劲,似有些黏黏糊糊,好似洒了一些水。用手一摸,满手殷红,竟是满手的鲜血。

贺擎天大骇,一把站起,低头看去,惊道:“好大一滩血!”

“怎么会有血?”柳杏儿也闻声走近。

贺擎天蹙眉看她,不满道:“你还说没事,刚才就是你坐在这里,我就说你看着不对劲!”

柳杏儿也是满脸的茫然。

她刚要否认,片刻过后记起什么来,一下子满面通红,支支吾吾,半句话都说不出来。整个人变得古里古怪,双手往后收拢,似在隐藏什么。

贺擎天狐疑,往她身后看去。不看则已,一看简直不得了——柳杏儿屁股后面染上了大片的红色,她原本衣服颜色就比较深,鲜血浸染其中,竟触目惊心。

“你还狡辩?”贺擎天想起母亲生前就是这样,明明已经病笃,每日咳血,可还是嘴硬说没事。

如今,柳杏儿也是如此,这让他如何能不惊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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