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姐姐

话虽如此,可这一段回家之路却是漫长而艰辛。

出门时还有稀疏星月,待到临回家,天上却卷起了乌云。夏日里,这样的风云变幻倒也常见,若是相安无事还好,偏巧现在贺擎天受了伤,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不过如此了。

柳杏儿加快脚步,眼看就要出了山林,谁料想泼天大雨兜头浇下。

雨势太猛,她原本拖着贺擎天就有些踉踉跄跄。大雨一打,当即叫二人倾倒,咕噜噜滚下坡去,直摔到一棵丈高的合抱之木跟前。

柳杏儿头摔在凸起的盘虬老树根上,当即眼冒金星、心中作呕,好似下一秒就要死掉。

急转直下,她偏过头,却是什么也没有吐出来,人倒是跟着清醒两分。

四下惊慌,柳杏儿这才想起贺擎天不知滚去了哪里。忙起身照看,最终在边上的水坑里找到了人。

奋力将他捞起,眼下这雨势,想要回去已是不可能。

柳杏儿拖着贺擎天,两人挤在树下,头顶天雷滚滚。柳杏儿一颗心七上八下,就怕一个不留神,天雷劈下,将二人劈个对穿

“唔——”

“唔——”

怀中少年难受哼叫,柳杏儿探手,那额头竟然灼人般滚烫。

抬头一望,大雨没有半分歇停之意。

柳杏儿先把背篓捞过来,好在里头有几株板蓝根。她又从身上撕下一块布,将板蓝根团在里面,挤出汁液喂给贺擎天,然后将残渣敷在他伤口处,最后将布条浸了水,敷在他额头上。

做完这一切,柳杏儿打了个寒噤,自身早已筋疲力尽。

她微微合眼,怀中轻微动静并未将她惊醒。

直到一双冰凉的手触到自己额头,寒冷和刺痛齐齐涌上身体,她这才睁眼。

贺擎天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盯着她看,苍白的嘴唇开口道:“你为什么不自己先走?”

“我先走了,你认为你还有小命活着吗?”

柳杏儿明明难受的紧,偏要挤出三分宽慰的笑,道:“你是为了我才摔伤的,我岂能放任你不管?”

贺擎天不语,既而将目光上移,待瞧见她额上那触目的伤口时,眉间轻扯。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柳杏儿偏头躲开,道:“别乱动——你要做什么?”

贺擎天遂放下手,无力道:“你受伤了!”

“是吗?”

柳杏儿浑不在意,习惯性抹了抹糊在脸上的雨水,一松开,却是满手殷红。她似乎并不惊讶,打着哈哈道:“习惯了,乡野粗人,哪里有不受伤的!”

贺擎天孱弱的身体,似乎叹了口气。

柳杏儿想让他保持清醒,乘胜道:“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对!不过......”他加重语气,留有后话。

“不过什么?小小年纪,还卖起关子了!”

贺擎天活动一下酸麻的身子,道:“没什么,我不想说了!”

柳杏儿倒也不追问,瞧见他又闭上眼,于是轻轻晃了晃,道:“别睡!”

贺擎天轻点头:“我没睡,醒着呢!”声音却有气无力。

暴雨渐消,柳杏儿心情也跟着轻松不少,道:“你再坚持一下,等雨再小一点,我们立马出发!”

怀中人虚弱回应。

“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少年微微摇头。

摇头否认,自然是假,这样的境遇,焉能快活?

柳杏儿问这些不过是怕他一睡不醒。

好在没多久雨就停了,柳杏儿背起他出了山林。下过雨,路更加不好走,到处是泥泞和坑坑洼洼,她们中途又摔了好几跤,这才到家。

郎中坐在床边给贺擎天看病,柳杏儿换过衣服坐在木椅子上,遥遥候在一旁,看着她将一杯热水喝下。

柳杏儿哆哆嗦嗦,双腿直抖。

遥遥担心道:“娘!”

“别担心,娘没事!”柳杏儿冲她一笑,那泡过雨水的脸显出羸弱,自然让人对她的话不信服。

“娘,也让大夫给你看看吧!”

“用不着,娘身体好着呢!”柳杏儿双手按住膝盖,缓和片刻,惊惊惶惶走到郎中跟前。

那老郎中瘦骨嶙峋,此刻闭着眼把脉,无端叫人紧张。

见他松了口气,张开眼,柳杏儿这才试探道:“大夫,这少年可有性命之虞?”

郎中道:“你是说他身中蛇毒一事?”

“没错,我瞧着那紫皮花纹蛇像是有毒。”

“确实有毒!”郎中起身,从箱子中找出一张残缺的纸,想了想,又放回去,“不过你倒是聪明,知道用蛇胆解毒,还给他喂了解毒的草药,现在人已经没事了!”

柳杏儿呼出一口气,整个人直接跌坐在后面的椅子上。

遥遥急道:“娘!”

“无妨!”柳杏儿的欢喜自心底生发,抬手道,“没事就好,我也是没办法了,想着小时候我爹告诉我,万物相生相克。所以我把那蛇胆取出,又将那花蛇出没处所生的草药喂给他,竟真的救了他。”

“你倒是聪明!”

郎中跟柳杏儿说了之后要服用什么药,让她用脑子记下,随后叮嘱道:“不过你也不要大意,他受了伤,又淋了大雨,尽管你给他服了板蓝根,到底还差了一把火候。后续一定要按时服药,否则稍有不慎就会烙下病根。这孩子瞧着也不大,伤了身体,实在可惜。”

“我明白,多谢大夫!”

郎中喝过遥遥递过来的水,背起药箱,起身欲行。

柳杏儿支吾道:“大夫......”

“还有事?”

“看病的钱......”柳杏儿想了想,厚着脸皮道,“此前的药钱能否同这次一并结算?我那株草药名贵,应该能换几个钱,你看,再宽容我几天可好?”

郎中没答,打量柳杏儿,最终叹气道:“也罢,缓两天就缓两天吧!”

柳杏儿急忙道:“多谢大夫!”

郎中感喟,道:“村里的人都不说你好,我倒觉得你柳杏儿心不坏。能这样对待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年郎,你也不容易。”

“哪里的话,是这孩子心好,救了虎子,该是我们感谢他!说起来我们也是有缘,这孩子也是个苦命的人。我好歹还有几个孩子依靠、有个破草屋居住,这孩子已经无处可去了。人哪里会没有困难?既然让我碰见了,哪里有不搭把手的理?”

郎中宽慰道:“放宽心,总会过去的!”

柳杏儿道完谢,送郎中离开,转身对遥遥道:“就看你哥哥能不能用那株草药换回点银子了。”

“娘,如果换不到怎么办?”

“肯定能换到!”柳杏儿笃定,“退一万步,若真是空手而归,娘也不会没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遥遥不安道。

柳杏儿却不再明说,只道:“遥遥,你要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娘摘回来不少野茼蒿,你去收拾收拾,娘给你们做蒿饼吃!”

遥遥似懂非懂,却还是遵照柳杏儿的吩咐,乖乖走开,临走道:“娘,你自己也注意休息。”

“娘会照顾自己的,你快去吧,我去看看那人怎么样了!”

柳杏儿进了屋,脸色却再也挂不住,直接跪倒在地上。

方才有遥遥和郎中在,她只能忍住身体不适。这会只剩下她自己,便再也控制不住。柳杏儿浑身冷汗直冒,腹如刀绞,整个身体一时冷、一时热,她实在被折磨得死去活来。

冷不丁一声轻哼。

柳杏儿未觉,她咬紧牙关蜷伏在地上,等到阵痛过去,这才觉得活了过来。

扶着桌子起身,冷不丁撞上贺擎天那双冷厉的眼神。

她当即被吓了一跳。贺擎天年纪不大,那双寒啸的眼却自有威压。她稳住心神,走上前道:“你何时醒的?”

贺擎天不看她,兀自转过头。

柳杏儿打趣道:“你这孩子真是不识好,我这样救你,你还拿眼瞪我!”

见她不吭声,柳杏儿也不再说话,只交代他好好休息。

刚要走,却听贺擎天大声道:“喂!”

这猝然一声,将熟睡中的三儿吓醒,当即哇哇大哭。柳杏儿赶忙上前抱起来,晃晃悠悠哄了好一会,三儿这才睡去。

她将三儿放在另一头,压低声音,不满道:“喂什么喂?我有名有姓,我叫柳杏儿。我看你也没多大,你就跟羊蛋子他们一样,喊我一声柳婶子吧!”

婶子?

贺擎天轻嗤。

柳杏儿“咦”了一声,道:“你这孩子,我好得也算你长辈。你固然救了虎子的命,可是我们一家对你也已经再恭敬不过,让你喊我一声婶子,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贺擎天却倏然转头,冷不丁发问:“你可有而立?”

柳杏儿到底是女子,一听他这样问,当即不开心道:“我看上去竟有三十?”

“那便是没有了!”贺擎天道,“瞧着也不像,我怀疑你不过十八!”

柳杏儿颜色缓了缓,道:“这还差不多!不过还要比这大上两岁。”

“二十?”

柳杏儿道:“有问题吗?”

“你都已经有三个孩子了,最大的虎子估摸着有七八岁了吧。”

“你想说什么?”

贺擎天咂咂嘴,道:“没什么!”

“现在肯叫我婶子了?”

贺擎天“嘿”了一声,道:“你这人好生奇怪,明明年岁不大,非得逼着人家喊你婶子!”

柳杏儿不过是在说玩笑话,被他一本正经的口气逗乐,索性问道:“你多大了?”

“十五!”

柳杏儿“哦”了一声,道:“不过束发!”

贺擎天满心不乐意,似要起身跟她对峙,最终被柳杏儿按下去,道:“不要乱动,我可是花了好大价钱给你看病,你不能让这些钱打了水漂!”

贺擎天果然安静,可是口中却仍道:“我俩不过五岁之差,你还没老,就端起了倚老卖老的架势!”

“五岁怎么了?当真是个毛头小子,开始纠结这无畏的花头来!”

“既是无畏,你何必让我叫你婶子?”

“好好好,随便你,你爱叫什么叫什么!”

贺擎天一时不吭声,柳杏儿瞧他,贺擎天垂下目光,低声道:“最多叫你姐!”

柳杏儿“噗嗤”一声,道:“这可是你自愿的,我可没逼你!”

贺擎天不想多言,背过身,嘟囔道:“爱逞强,废话还多,真不知道张生为什么会看上你!

柳杏儿凑近问:“你在低估什么,说我坏话吗?”

贺擎天勉强道:“我在夸你。”

“夸我什么?”柳杏儿知他不是这个意思,偏要追问。

贺擎天无奈道:“你真的有二十岁吗?我看也不过就是个黄毛丫头!”

柳杏儿丝毫不觉得自己被冒犯,只觉得在这样艰难的日子,少年的热闹天真,也是一种生机的象征,于是她打趣道:“又如何呢?总归是你姐——来,叫声姐姐听听”

贺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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