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喝茶，强人所难。那是茶叶沏的，但好歹也是花叶——秋尘竟有一丝厌倦。他有点想喝卤梅水，酸的恰好；他又幻想手里捧着青桔汁，有一丝苦涩……
秋尘不懂茶道，只会品尝它的味，道不出它的意。芙汐与他丝毫不差。大概只是坐着歇息，午时去花市方为重点。换谁，不尝迫不及待？
“芙家近日有什么动静吗？”
“你小点声儿，没瞧见吗，那芙家大小姐芙汐就在那儿。”
好巧不巧，同是那一帮人。看来，他们尽是这茶馆的常客。旁边还有两桌，也是来品茶闲坐的，连一声也不吱。这么一来，唯门旁那桌有些许声响。离门近的努努嘴，声音也就降了下来。
“客官，若嫌静臊，上里头去吧。”小二把茶放下，指向阶下里槛。那里头皆是些醺酒的，喝茶消醒消醒。
“你会在意吗？”看着他们许久，秋尘的眼睛自然有些酸痛。纵使他们说话声轻，但她不可能没有听见，哪怕一字，就“芙”这字。
“这个城中，又不是这一处有人议论我家，见惯了，不听也就罢了。”芙汐并非是不听，她只是想给自己的头脑留有空白。
“芙蓉三醉，首醉皫色。你这么充耳不闻的，还不是憋屈了自己？”
“嘴长在别人身上，我还断了他的舌，封了他的口不成？”芙汐随心一笑，不放于心底的自然。
“待会儿去花市，是专门看芙蓉花的？”有些事情，秋尘不能多管，有些因果，他也答不上来。这么一说，秋尘还真就急着切换话题了。
“深秋时节，大多不耐寒的早没了生机。那些方温存气息的，哪又能与芙蓉花相媲美。百花之萎随，乃是芙蓉之妖冶。
她说着，隐约几排断壁残垣不见。
此话不错，只不过，一暇三醉，莫非过于璘彬了。想来，假使万幻多变，都不三足以用来拟合它。不知不觉，几条街过，看遍鳞次栉比的古檀深居，花市，近在咫尺。
“芙蓉花，锦葵科，木槿属，花期于霜降前后。其喜温喜湿，耐半阴半寒，犹以邻水栽培为佳，人有‘照水芙蓉’之称。”花市主，秋尘从未问过他的姓名，但凭借他非将台上放的，篮中挂的摆放得宜人所赏，却仍旧大醇小疵，这番话题，不知也罢。他说此话何意，偏就怕芙汐胜作大家风范，却流落大方之家。每每来时，他总要刻意地将芙蓉花介绍得零星片断，若是说通俗易懂，他有时还真就没打算让她听懂。甚至，还要趾高气昂地讥笑她一句：“只可惜，照水芙蓉终零谢，肥水尽流外人田。”芙汐常受这种笑话，一人受着也就罢了，谁想秋尘在，料他必听得了，赶忙推搡着，勉强一笑：“你别听他混说，他那口舌，算是浪费了。”
“他最后那话，收得必有文章。”秋尘被芙汐推转回去，还摸着芙蓉重瓣的手放了下来，倒也摸不到透她的心思。
“你甭管什么文章，自他口中吐露的，向来都不是什么好话。”很明显，这其中必有是非对错。芙汐一面对秋尘说着，一面又回头冲花市主道：“应伯伯前日到玉府吃了酒，好增神气，不知向哪门劳什子学的，倒会反唇弄舌了。”此时的她，顾不上礼节了。
“不过一个毛丫头，及笄已过，反倒不知礼数，罢，罢，罢，你以为的黄芙蓉就是凭你一个丫头用醉芙蓉换的？可笑！问你爹去，是拿这个，可悲至极！”
芙汐推着他往外走了好几米，双手的力突然就消失了。“用什么？”她急着回头来看——他指的是地面。也就是，芙府的地盘。“可笑吧……你爹建那么多楼阁廊亭，具具琼光玉泽，惹我好生羡慕。但是，我总不能够抢夺玉家的饭碗吧。我只能看着你们芙家倾家荡产，我更生羡慕。只不过，地我收不了，但这木槿芙蓉，我倒可以帮你收着。”
他说话之际，秋尘也回过了身。从刚开始芙汐蓦然而止的脚步，他便料得大事不妙。而待花市主的话毕，芙汐早已怒不成声。她身后的他，纵使无法看清她面上是什么个神色，但透过空气中弥漫的气息，是说到她心坎上，刺扎了她的心。她若是再多说什么，可就是染上对长辈不敬的罪名了。她心头一紧，一句“胡说八道！”，她泫泣跑了出去。秋尘忙随他去，生怕她有什么想不开的地步，终落得悲状。
“你随她去，是想看她落魄的样子？换一句话，是想见证他的伤痛？古语言，树倒猢狲散，道理，你也许比我更清楚。”他说话，酷似玉歆，尖酸刻薄。后面的言语，秋尘也没大听清，也不再回头看，任他喋喋不休。
“芙汐，你……”秋尘忙安慰着走两步就放声痛哭的她。到最后，不是作色，反而彻底失声了。“你看到了吗？花市里的芙蓉花，绽得还是没有潇滨的好看。”她的慰藉，只有醉芙蓉了。
“花市芙蓉并非秀色，仅是我一人作色。你也看到了吗？整个世界都在与我为敌。”她刚汲尽了泪，秋尘为她擦拭干了，这下她又憋屈不住，再哭出声来，可是幽幽欲绝。
“你何必多想？告诉我，是什么个前因后果？”他话也问，芙汐仍是不说，摇摇头偏怪花市主颠倒是非。
她败给了玉歆，输给了花市主。确切来说是秋尘。他将勇气转移到芙汐身上，可是，出人意料，芙蓉三醉，才隔时地将它的颜色隐匿起来。秋尘输给了时间，败给了芙蓉，甚至是芙汐。
将油纸伞遗忘在花市的两人，淋了一身的雨。秋尘没有离开她半步。甚至，在芙汐提议暂不回府后，他也没有反对。她说想去客栈……
今夜，三醉芙蓉憔颜几枝？碧荷又残沉几片？涟漪是否依旧？落雨何时方骤？
秋尘在意芙汐的心思，在意她的变化，以至于，他自己好像渐渐地被三醉芙蓉折服了，教化了。客栈固然是静的，不止是今日。
“看呐，是芙汐吗？”
“芙汐？就是她？”
被赋予了“特殊”地位的芙汐，成为他们言下必不可少的对象。
他们心里是什么个味儿，他们自个儿也说不上来。
天色是暗得出奇，没有丝毫月的痕迹。风凉却并不大，飐动枝头，引得心里发颤。倚窗，细雨欹落雨于旁；寒暮，是它缔造的朦胧。楼旁掩巷，被枯枝败叶掩了半边径口，好生幽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