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桑罗客气两句,目视他离去了。钱司仓会这么客气,多半是因为一方面她是县衙指派协助办案的,一方面上次过来时巡按使也来了。
往院中行去,就看到小顺和几个孩子在互相追逐,上次扶起他的那个女孩子也在。
秦桑罗走近了,招呼他们:“小顺,带大家一起来吃糖果!”
一听说有糖可以吃,一群孩子呼啦啦围了上来,秦桑罗将点心包打开,几样糖果都拿出来,让他们随便挑,扶过小顺那个女孩子专门挑了龙须酥。
呵,和我口味一样。
“我也爱吃龙须酥呢!你叫甚么名字?多大了?”
女孩边吃边道:“我叫秀儿,十岁了。”
“秀儿,很好听的名字。”她是真的觉得这名字不错——秀你一脸还不棒棒吗!“你是甚么时候来到悲田坊的呀?”
“我来了两年了,他才来一年。”秀儿指着小顺道。
“秀儿见过孟娘子带女儿来吗?”
秀儿想了想:“孟娘子常来,但是夭夭姐姐只见过两次,一次是她们刚来的时候,一次是来感谢乌大人他们送的宅子。”
秦桑罗:“夭夭是孟小娘子的名字吧?秀儿讲讲夭夭是怎样的好吗?”
秀儿歪着头好奇的问:“你是在找夭夭姐姐吗?”
秦桑罗:“是的,夭夭失踪好些天了,我很担心。”
秀儿:“夭夭姐姐刚来的时候就在那看着我们玩游戏,”她指了指中堂门口某一处,接着道:“孟娘子和麻司计在堂内说话,我有些怕,她的样子有些骇人。”
秦桑罗点点头:“然后呢?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秀儿:“是夭夭姐姐主动招呼我们的,她说她会一种跳方格的游戏,可以教我们,小顺第一个跑过去的,他胆子大,平时最喜欢跑跑跳跳了,嚷着要学。”
“后来呢?”
秀儿:“后来我们就不怕了,在门口画了方格,夭夭姐姐说她比我们大,要我们叫她姐姐。”
“她怎知比你们大?”
秀儿:“她说她就是比我们大,能教我们游戏,就是比我们懂得多。”
秦桑罗继续点头,她懂那种感觉,小时候就喜欢跟人争谁年岁大,因为大的那个说了算。
“后来孟娘子擦着眼泪出来了,夭夭姐就看着她,孟娘子还问她饿不饿,听她说不饿就跟着麻司计去见徐专丞了。”
秦桑罗:“第二次见夭夭姐姐是怎样的?”
秀儿:“第二次是三月末的时候,孟娘子住进了宅子,说要来感谢大家,那次乌专知也在的。”
秦桑罗:“那夭夭姐姐有和你们玩游戏吗?”
秀儿的眼珠转了转:“我带夭夭姐姐去放纸鸢了,夭夭姐姐说好羡慕纸鸢,我晓得的,她生了很严重的病。”
小顺突然插嘴:“夭夭姐姐如果留在这里就好了。”
秀儿看了一眼小顺,没接话。
秦桑罗:“后来呢?”
秀儿低下头道:“后来孟娘子就寻来了,她不许我带夭夭姐姐走远,怕她会出危险。”
秦桑罗试着去想象一个十岁孩子的人生:患有严重残疾,看见其他小孩嬉笑玩闹,自己却不能动,甚至望着天上的纸鸢都心生羡慕,父亲不疼外祖家不爱,只能依靠母亲生活,然后……这仅有的一切也被砸碎了。
她现下还好吗?
她还活着吗?
思绪被两小孩抢最后一块米花糖拉回,其中一个说:“这块应该归我,你去吃桂花糕。”
另一个说:“可是我更喜欢米花糖。”
“你在换牙呢,怎么吃糖?桂花糕才好吃。”
“龙须酥也好吃的,丫丫吃我的。”秀儿大方的哄那个小孩。
秦桑罗觉得有甚么东西不对劲,一时又想不起来。
将糖分完之后,秦桑罗进后堂去找乌专知,结果乌专知不在,只能找到徐专丞,徐专丞将宴会名单交给了她。
准备回去的时候,走到前院又看到小顺他们在追逐打闹,结果小顺跑得太快又摔倒了。
刚吃完糖!总不能又要吃了吧?!
秦桑罗无语的走过去看小顺,这次他龇牙咧嘴但没哭。
秀儿叹口气道:“唉——没记性!上回的伤还没好呢,就不能跑慢些?阿德给你治几次了?”
小顺:“等阿德回来再找他,嘶——疼——”
秀儿:“你怎地总是摔倒?!阿德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大夫,他很忙的,前几日还见他提着药箱去后堂,你不要总给他添麻烦。”
秦桑罗好奇道:“阿德会治伤吗?他不是悲田坊的跑腿伙计吗?”
秀儿:“阿德以前给大夫当过学徒的,简单的伤他能治。”
秦桑罗敏感起来:“你说他提着药箱去后堂是哪一日?”
秀儿皱着眉思考道:“好像是十九日,知晓夭夭姐姐失踪的第二日。”
秦桑罗马上道:“谁受伤了?”
秀儿摇摇头:“不知道,反正这里有人受伤都找阿德的。”
秦桑罗很犹豫,不知道要不要回去找常县尉或者巡按使。十九那日受伤,有可能是被她刺伤那个人吗?时间太巧了点。可是现在阿德又不在,她拿完了名单还不走,万一打草惊蛇,让那个人有所警觉怎么办?
思考了一会,还是觉得应该先去找常县尉,因为现在还不能确定,万一不是,闹到巡按使都知道不太好,他挺忙的。
-------------------------------------
秦桑罗拿着名单和糖包就到了县衙,刚好还是那个叫金戈的守卫当值,打个招呼就进去了。
常县尉看到秦桑罗的时候,还打趣她是不是来给自己送点心的。
秦桑罗没心思开玩笑,立即将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给常县尉听。
常县尉决定派几个捕役先去悲田坊等阿德回来,然后带他来问话,问清楚怎么回事,如果那个被秦桑罗划伤的人真的在悲田坊,便立即抓人。
结果等来等去都没有消息,食不知味的用了午膳后,秦桑罗担心起甚么变化,等消息传回来就太迟了,决定再去一趟悲田坊,这次在门口偷偷的等。
在悲田坊的门口没等到阿德,却等来了钱司仓,见他没精打采的往悲田坊院门走,守在这里的几个捕役聊起了天。
“一定是钱司仓的婆娘又闹了。”
“谁叫他弄了个小妾,一个司仓也敢养小妾。”
“哪个男人不想左拥右抱啊?再说钱司仓的婆娘也太凶了一点。”
“找个娘们厮混一下就得了,还带回家,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自打前年小妾进门,钱司仓家里就没安生过,他婆娘一直刁难那小妾,小妾便闹着要寻死,害他隔三差五的往回跑,我看哪……再闹,他饭碗都保不住喽。”
“有甚么保不住的?他们上头那位不也一样吗?前些时我堂弟还在醉月轩看见他了,说是去和伎人讨论诗词歌赋,哈哈哈哈,整夜在被子里讨论诗词歌赋……”
“唉,小心说话,人家是斯文人嘛。”
“斯文人?他又管不到我们头上,一个善堂的官儿而已,就因为做不了甚么大官,心气又那么高,所以才娶不到婆娘!斯文人!”
怪不得乌专知总是不在,巡按使说他是崇明八年的举人,一直不得重用,想是被派来管理善堂自觉大材小用、心灰意冷吧。
钱司仓走进去没多久,就看到麻司计走了出来,他右手提了个包,看起来有点重,一直在用右手往肩膀上拱,姿势有点怪异。
几个捕役又闲聊起来:“麻司计一直是悲田坊里干活的那个,上头无事不在,同僚又常常摸鱼回家,只有他和徐专丞,两个人哪……干四个人的活。”
“据说他可是日日满勤,很少这么早下职。”
“他家里只有个母亲,身体又不大好,兴许是母亲有甚么事吧!人家一年到头都不告假,偶尔一回也能理解。”
秦桑罗听了这一阵才明白悲田坊平日的运作情况,她原以为在善堂工作的人都会认真负责、充满干劲,毕竟他们是社会最低保障的那根线。而这时的社会制度和社会生产力还远远不足以让国家统治者全力救助弱势群体,从根上扶贫。
此时的社会保障制度其一,就是悲田坊;其二,是专设了临时救灾使,很多都是三省或者御史台大臣担任;其三,是设常平仓和义仓,存储粮食调节粮价,避免“谷贱伤农,谷贵伤民”,洛城扩建的粮仓便是其中之一。
可见,大安的中央政府是具备“民本思想的”,这三条制度构成了简单的社会保障体系。
麻司计是做事最多的那个人,那也是接触被救助者最多的那个人了。
秦桑罗脑子里忽然闪现上次去问话的时候,麻司计不停整理左边衣袖的样子。还有刚刚走路的怪异姿势,秀儿说第一个接待孟娘子的人是麻司计,捕役们说麻司计从不请假,但他今日未到下职便匆匆离去。
麻司计也是接触捐助者最多的那个人!
麻司计的左臂有伤!麻司计的身高只比她多两寸!他就是那个被她划伤的人!他要逃!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