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的荣幸

月考前班上的人都精神紧绷,这种紧张焦虑的情绪很容易传染,尤其是一些成绩不稳的中游人。所以教室里难得一片安静,只有翻书和写字的沙沙声。

姜砚正在翻阅自己的摘抄本,打算最后再背点好用的名句。连江柏昭和谢泽在这样的考试面前都不敢含糊,拿着一本作文书临时抱佛脚。

林山檐则是看着之前的卷子。但看着他那闲散的样子,与其说他是在复习,倒不如说他是在阅读一张旧报纸。

复习时间转瞬即逝,预备铃打响的时候江柏昭和谢泽同时叹了口气。姜砚看上去倒是淡定,整理好桌面之后,他从走廊又绕了回来鼓励两个损友:“不用担心。”

江柏昭:“好苍白无力。”

谢泽:“把你的分给我一点。”

姜砚:“那我数学就真的没分了。”

大考随机分配考场,要清空教室。学生们的东西要么塞在储物柜,要么堆到走廊外。

林山檐刚刚收好自己的书,他适时地开口:“其实我很紧张。”

三个人异口同声:不信。

“这是我来这里的第一次大考,我需要鼓励。”林山檐说。

“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姜砚感慨着拍了拍他的后腰,然后拿着笔袋走出了教室,“道德经。”

“尽己所能,是美好生活方式的全部哲学,”江柏昭跟着姜砚走,路过林山檐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背,“德拉克洛瓦。”

“加油,兄弟!”谢泽跟在江柏昭的身后,用力抱了一下林山檐,没走两步,他突然回头说,“哦,这是我说的。”

考试的时间总是很快过去,考完一科大家就蜂拥回教室准备下一科的考试。有些人会聚在一起讨论答案,谢泽和江柏昭则在一块讨论什么时候吃饭。姜砚带着自己的复习资料不知道去了哪里躲着复习,林山檐则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

他零零散散地写着一些数字,然后停顿几秒,在现有的数字旁边写出一个新的。

姜砚不在身边的时候,他看起来更为散漫。有人试着跟他搭话,但都会被他不着痕迹地结束话题。林山檐礼貌、克制,和这些想要打听他的人都保持着合适的距离。除了和姜砚在一起,其他时候他都喜欢一个人待着。

复习时间结束之后,班上的人都涌出了教室抢饭。第一个到饭堂的人谢泽是当仁不让,江柏昭则懒洋洋地走在后面。林山檐没有动,他只是很安静地坐在原位。

这个时候雨季尚未结束,淅淅沥沥的雨声被学生们的嬉笑声掩盖。雨丝如藕丝,剪不断理还乱,千丝万缕又如同一张命运的巨网,无声无息地降落下来。

林山檐看着窗外的雨,连树影都被模糊,教室里空无一人,他想到姜砚。

如传闻所言,他家里确实富裕。如姜砚猜测,他的家庭合睦,父母恩爱。和其他身价较高的继承人不同,林家并没有强制要求他学习商科或者留学。他的母亲许纨主张放养式和鼓励式教育并行,对儿子除了礼仪和修养有着较高的要求之外,其他基本让他自由生长。

所以林山檐来去自由,想学什么全凭兴趣。小时候他对钢琴产生了兴趣,许纨高兴得两手一挥就买了台施坦威钢琴放在他的房间。

钢琴、小提琴、大提琴、萨克斯……他很聪明,什么都学得很快,琴房也就很快摆放了各种乐器。

夏日的午后,日光慷慨地涌进来,八岁的林山檐坐在琴凳上,穿着雪白的衬衫。他认真地垂着眼弹琴,弹完了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三钢琴协奏曲》。一曲终了,许纨默默地走到他身边抱住了他的头,静了片刻后深情说:“宝贝,你好厉害,妈妈爱你。”

父亲林恒默默地走过来,抱住了眼含热泪的妻子,低声说:“老婆,我爱你。儿子,弹得不错。”

小林山檐对这样的对话早已习以为常,顺从地拍了拍许纨摸着他的脸的手,以作安抚。

雨势在逐渐变大,一只猫咪轻快地走进了他们的教室。林山檐从包里拿出点猫粮,诱哄着猫咪走到了走廊。他熟练地摸着猫的脑袋,修长的手在猫咪的头部抚摸,蹲在走廊的角落看着它低头尽情地享受午饭。

林山檐侧头看着天色,皱了皱眉。风卷着雨斜斜地吹进来,很快就会把走廊上堆积如山的书打湿。

很多人都是大头鬼,都因为清考场把桌子和书搬到了外面,完全不会想到雨势会变大,会卷进来打湿他们的书和桌椅。林山檐在书山书海里先看到姜砚的桌子,某个人只顾着复习,也没有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

林山檐先把他的桌椅和书搬到了靠里面的位置,然后再搬走廊上的书、桌椅。

猫沉浸式吃饭,狂风大作也不影响这个小家伙吃午餐。林山檐体贴地绕开它的尾巴,然后又用书压住准备飞走的卷子。

直到风越来越大,雨变得暴烈,他才抱起猫让猫到雨淋不到的地方继续吃。

等人们吃完饭,他已经搬得差不多了。学生们本来还嬉皮笑脸,吃饱喝足后慢悠悠地跳过水坑准备回教室复习,迟钝的人甚至走到教室门口了都还没反应过来。

“隔壁班的在叫啥啊?”

“我操好大的风,好爽啊!”

“这种天最适合睡觉了!”

“别睡了傻逼,你东西是不是还在外面?赶紧回去拿啊,全湿了!”

“我操,啊啊啊啊我的书!!”

……

走廊上一片狼藉,积水的地板上零零散散地泡着试卷、书和笔。有的人的桌子跟被水洗过的一样,书软趴趴的,页面全粘在了一起,字迹被晕染。一时间整栋楼“我操”声不断,也有人嬉皮笑脸地说自己不用高考了,书全废了。

姜砚作为一个又想避着饭堂高峰期又想吃午饭垫垫肚子的人,姗姗来迟,基本是踩点到教室。他和这些冤种一样,都是在别人大呼小叫的时候好奇,快走到教室门口才想起来自己也是东西放在外面的人。

他暗骂了一声,在铺着一层水的地板滑了几步之后开始小跑。

在险些滑倒好几次之后,他终于跑到了教室走廊。

于是姜砚看见全身**的林山檐和自己安然无恙的书。

这人还站在走廊边上,承受着风雨的洗礼,男生女生围着他对他连说“谢谢”。林山檐先是和姜砚对视,然后眼睛挂上淡淡的笑意,和那些冲他道谢的人摆摆手,朝姜砚走去。

姜砚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他有些语无伦次:“你帮我搬的桌椅啊?谢谢谢谢,你衣服全湿透了,等下要感冒了,不是,你是不是饭都没吃啊?”

姜砚飞快地说着,看着林山檐眨了好几次眼睛,手激动地比划着。

林山檐头发还滴着水,正当他想一句句回答姜砚的话时,姜砚转身就跑了。

他飞快地冲回教室,拿出包里的干毛巾,然后又拽上搭在椅背后的校服外套,踉踉跄跄地又跑回林山檐面前。

“来来来,赶紧擦擦,穿上这个,去宿舍洗澡吧。”姜砚看着他像从水池里面爬出来一样,有些不忍卒睹。

“没事。”林山檐只好说,接过他的毛巾擦头发,“谢谢。”

“谢什么,你真的……”姜砚有些语塞,最后只能叹口气,“没你我就损失惨重了。”

林山檐顺从地穿上他的外套,用着和他相同的庆幸的语气:“还好我走晚了一点。”

“大恩不言谢,赶紧去宿舍洗个澡吧,让谢泽借你衣服。”姜砚顺手帮他搓了搓湿透的头发,然后抓住他的手腕急匆匆地去找谢泽。

风雨如晦,在昏暗的暮色里,林山檐看到姜砚明亮的眼睛。周围因为这场雨闹得鸡飞狗跳,他们穿过人群,踩过薄薄的一层水,像走在夜晚的湖面上。

姜砚左顾右盼,碰到个人就问有没有看到谢泽,他手指的温度第一次比林山檐的要高。

看起来很着急。林山檐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圆圆的后脑勺想,又想起刚刚那只猫。同样的脑袋圆圆。

想到这里,他竟然忍不住笑了。

姜砚没管他,远远地看到谢泽就拉着人往那个方向走。

谢泽看到林山檐这副落汤鸡的样子,先是惊讶得眉飞色舞,刚想惊叹说哥们你怎么这么青春还跑去淋雨了,然后就听到姜砚果断地说:“带他去你们宿舍冲个澡。”

“哦,走啊。”谢泽看着姜砚严肃的神情,立刻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样子。

他勾着林山檐的肩往宿舍楼的方向走,等离姜砚远点之后他凑过去悄声问:“你怎么搞的,这么狼狈?跟燕子打架了?他又打不过你你跟他计较什么……”

林山檐无奈地笑了一下,整理好身上姜砚的外套,又拿毛巾搓了搓脑袋,看起来比平时多了分匪气:“我怎么可能打他。”

“那你怎么这个样子?”谢泽看起来不太相信,他显然是一个想赌考试复习时间老师不会来班上巡查,于是偷偷摸鱼迟个大道的人,根本不知道教学楼此刻发生了什么惨案。

“搬了下走廊外面的桌椅和书,就被雨淋了。”林山檐轻描淡写地说。

谢泽:……

他短暂地沉默了一下,然后露出敬佩的表情:“误会你了不好意思,原来你是菩萨转世。”

“过誉了。”林山檐感慨道。

洗完澡之后,他看了眼手机。

行。:给你买了点吃的,洗完澡来教室。

午休时间已经到了,林山檐跟谢泽说了声之后就跑出了宿舍。大考期间,德宏高中的人要么在宿舍里休息,要么在教室里继续学习,所以空旷的楼道里只有他一个人。

林山檐三步接两步地从楼梯上飞奔而下,轻快的脚步声如同飞快的心跳。

就在他快到八班教室的时候,他看到姜砚向他招了招手。

姜砚手肘底下压着个数学笔记本,另一只手拎着个袋子,里面是一些零食。

“多少吃点,下午考数学费脑子。”姜砚说。

林山檐没推辞,说了声“谢谢”。

教室里还有不少人在学习,他们两个站在外面小声讲话。

姜砚享受着迎面吹来的凉风,雨停之后,空气是极清新的。世界仿佛被冲洗得干净,举目望去一切都变得透亮。

林山檐拆了盒好丽友派,一盒有两个,他分了一个给姜砚。

“吃了你给的好丽友派数学可以变好吗?”姜砚撕开包装,带着笑意说,“我记得你第一次周测考了145分,全级第一啊。”

林山檐吃了一口这个抹茶味的好丽友派,感觉甜得发腻,但是他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心诚则灵。”

姜砚赞许地点了点头。

因为他数学并不好,复习的时候除了看看错题,就只会背背公式。每次复习的流程都一样,每次考的分数都在低分区随机刷新,他也就有些偷懒的心思了。

姜砚连地理都会抱希望认真复习,除了数学。

林山檐也看出了他的倦怠,跟他一块站着偷闲。

学习对于林山檐来说是件简单的事,他的头脑太过出色,以至于在外面游荡了这么久,成绩还是名列前茅。有的时候不得不承认,真正的天才确实是受到神的眷顾的。

上帝给林山檐开了一扇窗,就会毫不吝啬地给他开剩下一百道门。

但是对姜砚嘛,就是连下水道也要堵死的。

不过姜砚的样子足够洒脱,也许是因为习惯了。

林山檐翻出剩下几包零食,边和姜砚分享:“我可以提问吗?”

“请说。”姜砚半眯着眼睛。

“这个很痛吧。”林山檐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有人说穿孔是一种痛苦的物移,是一种轻微的自伤,也许有着象征意义,也许有着纪念意义。

姜砚的两只耳朵上有六个耳扣。

“你知道我们本地人相信什么吗?”姜砚反问道。

“不知道。”林山檐摇摇头。

“相信鬼神,相信祖宗,”姜砚的手指摸过耳骨,朝林山檐说,“还有相信运气。”

林山檐说:“六六大顺?”

“哈哈哈哈,”姜砚笑了,他眉眼弯弯,手上拿着个好丽友派,姿态却像拿着根细长的烟。

他朝林山檐眨了眨眼睛:“你好聪明。”

这是什么港爷的说法,又土又俗。姜砚心想。

但是对上林山檐的眼睛时,他突然改变了主意:“每发生一件好事,我就要打一个来纪念。”

林山檐离他好近,手上还搭着他的外套。雨水的气息被薄荷的味道冲散了。

姜砚像喝醉了酒的人一样下一秒又改口:“骗你的,其实是因为我喜欢亮亮的东西。”

“你是嗅嗅吗?”林山檐低了一点头,看着他笑着的眼睛。

“不是,我只是跟它一样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我们都喜欢宝藏。”姜砚抬起了唇角。

然后他忽然往前走了一步,拇指和食指相碰,比成一个圆,像用一个放大镜对准林山檐的眼睛。

“你愿意把它给我吗?”他轻声说。

“我的荣幸。”

*嗅嗅是电影《神奇动物在哪里》的一只宝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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