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舔你一口吗？”

她保证只尝一下味道。

简檬被疑似骚扰的发言吓得一愣。

沉默片刻，女孩盯着没有继续下一步动作的苏丧，紧绷的背脊逐渐放松。

“姐姐，你变成感染者后还没吃过人吧？”

“现在是不是很饿？”

苏丧直觉这两句话有哪里不对，但一时间想不出所以然，只能木愣愣地点头。

明显松了口气的简檬从背包里取出个纸袋，递了过去：“那你把这个吃了吧。”

苏丧有些疑惑地解开袋子，看着里头枝干模样的东西，心怀犹疑。

纸袋内的东西似乎察觉到自己将被吃掉的命运，挣扎着蠕动了一下。

“……”丧尸的食谱这么追求创新的吗？

紧接着，苏丧把那明显有问题的“食物”塞进了嘴里。

“？”

丧尸僵硬的脸部硬是挤出来了震惊的表情。

“没事的姐姐，它对感染者是无害的。”简檬小大人样的叹口气，语带安慰，“吃了它，这两天就不会饿了。”

转而又拉起苏丧的手，问她要不要去看看方阿姨。

苏丧捏了捏女孩温热的手心。

人类藏在皮肉之中的血管在有力搏动。

她没有拒绝。

……

二人间一时无话。

其实苏丧还是有许多想问的。

比如方阿姨她们遭遇了什么，怎么回到了这里，为什么放任简檬一个人在危险的户外乱跑。

如果遇到的不是她，那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又该如何逃脱？

妹妹参差不齐的短发也不知道是不是方阿姨给她剪的，一边长一边短，一边平一边翘的，跟被狗子拆家咬坏的皮沙发一样。

还有从手腕一直延伸到小臂的伤疤……明明小孩在分别前还是健健康康的，受过最大的伤也就是幼儿园的时候贪玩从单杠上摔下来，下巴那里被缝了两针。

苏丧有点难过。

要是简柠看见妹妹如今独立的样子，也不知道会是骄傲还是心疼更多。

“妹妹……”

发顶快够到苏丧胸口的女孩抬起头，望向她：“怎么啦姐姐？”

“抱歉啊，我没有和你们一起走。”

女孩抿嘴摇头，说大家都还“活”着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而后没忍住更加靠近苏丧，瘦小的胳膊环住她的腰，还带着点肥的脸颊紧贴对方的胸口。

苏丧环抱住小孩，尽量不让自己太在意女孩的泪水与呜咽。

“我们檬檬是个非常坚强勇敢的人呢。”

“很厉害哦。”

……

超市里的拖车到底是没能还回去。

一大一小蹬着拖车板子叮铃哐啷地飞去简家，眼里丝毫没有对噪音扰民的担忧，只有成为风一般女子的忘乎所以。

苏丧本想应景地吟诗几句，但考虑到小孩的文化水平估计老师还没教过，刚巧自己也忘差不多了，便按捺下文艺少女的心思。

然后举拳喊了声“乌拉”。

被颠了几下屁股的简檬一手死抓着铁杠，另一边空出只手有模有样地学起反面教材。

“乌拉！”

原本好端端地窝在家里的丧尸们被声响惊动，一个个凑到窗边，没有自我意识的身躯砰砰撞着锁死的玻璃。

直到始作俑者拐过弯连带着噪声一起消失在他们狭隘的感知中，才再度恢复平静。

苏丧带着妹妹一路高调，倒是没想到简家并非只有母女二人。

“你怎么一个人出去了！”

驻在门廊下的男生率先朝简檬飞奔而来，然后像是才反应过来多了一个人，惊愕地吞回未说出的话。

女孩刚想回应，就被人猛的拦腰扛起。

“宣春和！”

“静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简檬手舞足蹈地，挣扎着跳下来，揉了揉被磕疼的肚子。

此时的苏丧倒像个给人拆伙的反派，不疾不徐地走近，牵回自己的妹妹。

“我现在是不是该配合地说句台词，比如'我可不是邪恶吃人的丧尸'哦？”

在场三人包括抛梗的那位，没一个笑出声。

“……”可能这句话确实不太合时宜。

苏丧无所谓地耸了下肩膀，努力保持温和的态度微笑面对这个偷人未遂的小孩：“你好，可以请你不要突然抢走我的妹妹吗？”

那小孩也不知道是不是吓傻了，瞪着苏丧卸除伪装后的脸，一言不发。

简檬的小眼珠子在二人间游转，拉拉苏丧的衣角，又拍拍男孩僵直的肩膀。

“姐姐，他是我路上捡到的很有用的小弟，是个好人。”

“哥哥，她是对我很好很好的姐姐，是个很好很好的好人。”

女孩小狗似的眼睛巴巴地望着苏丧，说她不能吃掉这个男生。

又屈起手指戳戳宣春和，说姐姐不是没有理智只想着咬人的感染者。

“她？！”男孩眼睛瞪圆，说话还结巴卡壳了，“她、你姐姐，她不吃人？而且还记得你？！”

说到后面，宣春和的语气明显激动起来，要不是苏丧没解除异能，怕是能摒弃前嫌地凑过来好好端详几番她这个金卡版丧尸。

没讲两句话，小孩不知想到什么，又莫名哽咽起来。

这下更显得苏丧是个以大欺小的坏姐姐了。

“解除。”

重获自由的宣春和顾不上站麻了的腿，没等征求另外两人的意见，就拉起姐妹俩传送到屋内某个房间。

“？”

异能者？

还是空间异能？

苏丧手指头蜷缩进袖子里，有些羡慕。

反观使用异能后虚弱到一屁股撞向地板的男孩，伤口因为过大的动作有些崩开，臂侧缠绕的纱布渗出红印，细密的汗珠从后颈冒出。

宣春和没了血色的脸上露出带着期冀又有点恶心狰狞的笑容，双手颤抖着，勉强撑起上半身挪到苏丧的脚边，而后死死抱住了她的腿。

“大姐姐，你看看我的姐姐，我姐姐……你觉得她的资质怎么样，也不指望能修炼到您这个境界，但还有没可能再想起我？”

房间角落，一只手脚嘴都被限制着的丧尸女孩满满占住衣柜和墙壁的空档。

她见到活人的反应异常平静，和在苏丧控制下的汤嘉佳一样乖巧。

但苏丧没有对她使用过异能。

“我不是，额。”苏丧也不知道该不该纠正小孩，末世本里一般不直接套用修真设定，“……即使变异成感染者，我也一直拥有自我的认知，并且从未忘过。”

“这也许只是巧合。”

因为苏丧一路上碰到了那么多的丧尸，还没有哪个像她一样仍保留生前的记忆。

宣春和的眼神渐渐暗淡，激动的心情跟结束游戏的跳楼机一样，瞬间落回地面。

从进屋起就一直保持安静的简檬没有发表看法，而是领着苏丧打开隔壁房门，露出被关着的另一个丧尸。

——她的妈妈。

简檬蹲坐在床边，轻声告诉妈妈她回来了。

这一切并非由苏丧造成。

她清楚，且非常明白这点。

可屋外斑鸠的叫声实在是惹人心烦。

苏丧有点于心不忍：“不过既然有我这种特例，那普通感染者和常人之间，肯定存在某种转换机制，也许国家的专业人员已经研究出了也不一定。”

但姑且不说他们现在消息滞后，就他们这四丧尸两小孩外加一只沈珍珠，只有三个能用上脑子的，肯定无法通过正常手段混入人类基地。

“姐姐。”

简檬打断了苏丧的安慰话。

“你说——如果妈妈永远不能记起我，永远只能维持现状，那我还是她的女儿吗？妈妈还是我的妈妈吗？”

“她真的，在感染变异的那一刻就死去了吗？”

红叶敲打在玻璃窗上。

“对不起。”

在窗沿筑巢的斑鸠又开始吟孤颂古，叹故哀蛄，寄住了这么多年，却一点没学会看气氛。

“我不知道，檬檬。”她也想知道答案。

苏丧侧头寻找另个男孩，发现他还呆在隔壁房间内，安安静静地给自己的姐姐喂“食”。

丧尸进食的模样自然不能攀扯上些什么就餐礼仪，但比起那个给苏丧带来极大阴影的群体猎食场面，二者堪比封建小农与远古丛林之间的社会差距。

女孩被打理得很干净，四肢俱全，外表看起来也没有腐烂的地方。

嘴巴里的牙齿看着早换过一批，比苏丧的要尖利很多。

“小孩。”苏丧叫了声蹲坐在地板上的宣春和。

男孩把脑袋转过来搁在膝盖上，不明所以。

“谢谢你刚才想要保护我妹妹。”

突然被夸奖，宣春和还有点不好意思。

苏丧抬抬下巴：“你姐姐叫什么名字？”

“宣景明。”见姐姐停止了进食，宣春和小心靠近，把嘴罩给人系了回去。

“你们是双胞胎吗？看着很像。”

“……嗯。”宣春和嘴里含糊几声，“我姐姐变成感染者已经有两个月多了。”

他撸起宣景明的袖子，清理起她的手臂：“之前到处跑，没来得及处理姐姐的伤口，注意到的时候已经生蛆了。”

还是初中生的宣春和无法理解，为什么他肩膀上的皮可以再长回，他姐姐被咬的伤口却一直不好，甚至变得更坏。

他不知道活死人无法自愈。

苏丧倒是听说过治愈类的异能者，还见过对方把人断裂的手指接回去……

转而想到，谁家牧师要是在阵营战里给敌方加增益，不得拉小黑屋被喷得体无完肤，又作罢不提。

咕噜。

咕噜噜。

苏丧起先没反应过来，瞅瞅两个小孩，才意识到人饿了肚子会叫。

简檬这边喂完妈妈，拍拍腿站起身：“姐姐，你还能吃普通人的食物吗？”

苏丧摇头。

虽然她很怀念活人饭，但一来丧尸对活人饭没有食欲，二来她一路上也不是没碰到过裤子里兜着排泄物的丧尸……

哪有那么多人看淡生前身后名，他们丧尸也是要留清白在人间的。

“那我们先吃个饭，等会你和我们一起去趟后山。”

“后山？三中？”

“嗯。”简檬从柜子里翻出一袋香菜泡面，“妈妈和小姐姐的‘食物’吃完了，需要再去讨点。”

苏丧制止了妹妹打开绿色包装的动作。

可不能让两个小孩就吃这点东西。

“我给你们做点吧……家里的瓦斯炉还能用吗？”得到肯定回答，苏丧拍拍小孩的头，想着丧尸摸头应该不妨碍人长高，“简单点的菜我还是会做的，有什么想吃的吗？”

简檬扒开头上作乱的手，怀疑地瞄向苏丧：“炒土豆丝？”

宣春和也不知道从简檬的脸上读出些什么信息，不确定道：“榨菜汤？”

收起呲着的大牙，苏丧叮嘱二人锁好门，怀揣着悲愤的心情拉上小拖车离开。

两个小脑袋头挨着头搭在窗子上，隔层窗户的斑鸠异常警觉，一见人靠近，立马弃蛋而飞。

“说真的，我最讨厌香菜了。”简檬苦大仇深地瞪着那袋泡面。

宣春和倒是不讨厌香菜，但连吃了一周的香菜泡面，多少会对绿色袋装的某东西产生应激反应。

所以他也附和了两声。

“我们要偷走那颗蛋吗？”

“不一定能吃。”他没见过黑色的斑鸠蛋。

“……我想姐姐了。”

“姐姐马上回来了。”

简檬双手撑起装着大大烦恼的小小脑袋，不再言语。

她想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