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海三中坐落在善女山的半山腰上。

“我们上次来这里，留校的几位老师还有同学已经都死了。”

宣春和拨开数月未修剪的杂草，跨过废墟里横七竖八的水泥石板，把简檬抱上台阶。

一路上没有碰见丧尸，也没遇到过一个活人。

不知哪跑来头野猪，扒在小坡后边窥探，等他们注意到，又咬着嘴里的玉米棒子跑没了影。

苏丧跟在后面，颇有些好奇。

她中学没在三中读，因而即使距离不远，也没进去玩过。

但中学又能有多大区别？

无非是几幢楼，几个馆，操场，人造湖，食堂，还有穿过二层楼把“食堂”招牌衔在枝干上摇晃的巨树……

树？

苏丧叫住两人。

“你们说的‘讨食’，是向它吗？”

苏丧指向那株不明生物。

她现在知道校园里的丧尸都去哪了。

——那些活死人，被芜杂的根条缠绕着，像幼童温顺躺在母亲怀中，吮吸着枝梢滴下的汁液。

“姐姐，你站在外围，我们很快就回来。”

两个小孩似乎见怪不怪，不曾分散注意到那些丧尸身上，直直走向巨树。

而更加诡异的是，苏丧竟也对这株树生不出一丝畏惧。

“母亲。”

简檬站在一处断壁下。

“我们需要四个孩子能够存活三十天的食物。”

粗壮的根破开坍圮的石堆，互相缠绕着，编织成任何孩子都能安眠的摇篮。

摇篮中蜷缩着一个身穿校服的死尸，校牌碎成两半，只能勉强认出“初二5班”的字样。

苏丧眯着眼睛，一边感慨异能者五感的超标，一边试图对抗那莫名想要同眠的安心的感觉。

她无法去伤害它。

“今天也想听故事吗？”

简檬摊开一本故事书，翻到夹着书签的那页。

“在海的深处，水是那么蓝……”

“同时它又是那么深，深得任何铁锚都达不到底……”

“……小人鱼化成了一串美丽的泡沫，但她并未死去……”

泪水从眼眶中溢出，原本轻抚发顶的嫩叶垂落下来，拂去女孩脸颊上的泪珠。

“这只是一个故事，你为什么那么悲伤？”简檬不解，但仍未拒绝流泪，“她拥有了不灭的灵魂，将升往天国。”

“那下次，我们换一个不会伤心的故事吧？”

翠绿的嫩条缠住女孩的小拇指，上下晃动，而后捧起她，轻柔地将她放回地面。

百无聊赖的苏丧在屁股下垫了块路边捡的碎花布，默默听完了全程。

妹妹叮嘱她不能越过围栏。

简檬说：如果姐姐被留下的话，就回不去了。

苏丧不大在意地摊开双腿，手中把玩着不巧路过的小刺猬。

这个世界不会有什么克苏鲁设定吧？

她盯着那根在不远处扭动的枝条，心底没能生起波澜。

细小的树枝也不知道在犹豫什么，踌躇再三，还是探出到围栏外，一点点地靠近苏丧。

“……”

苏丧把灰不溜秋的刺猬丢到一边，手心蹭蹭裤腿，而后飞快地扯下一截树枝，塞进了嘴里。

最后再摆出个不服管教的坏孩子嘴脸。

“略。”

简檬似有所觉地望过来，也不知是不是听了那小心眼的老树控诉，还替苏丧道了个歉。

可能这个世界终于疯了。

苏丧舔去手上溅到的汁液，不太确定。

那株巨树伸出十多根枝蔓，将某个分叉从根部绞成两段。

汁液喷溅而出，透亮的鲜红被余晖镀上一层亮彩。

简檬二人躲在宽大的叶子下，避免被淋到。

被圈养在建筑旁的丧尸们倒是被浇了透，液体像蠕虫般渗入青黑的外皮，干瘪的身体似乎被重新注入了生机，他们站起来，离开了“母亲”的怀抱。

以苏丧现在的能力，还无法同时控制七十多只丧尸。

“别过来。”

简檬阻止了她。

“不用担心，他们不会主动攻击活人。”

丧尸们确实如所说般乖巧。

甚至乖巧得过分。

苏丧唤来离她最近的一个丧尸。

小孩的牙齿刚脱落不久，还没长出新的。眼睛与普通丧尸别无二致，放大的瞳孔占据几乎三分之二的眼眶。尖利的指甲看着像是被人为拔去的，皮肉翻卷出来，细小的尘砾卡在深处，黄褐色的油脂黏附在患口的窄缝里，发出一阵腥臭。

小男孩的脸上没有悲伤与愤怒，也没有恐惧与哀求。

失去“食人”的**后，好像连他所剩不多的似人之处也一并祛除了。

苏丧失望地让这只丧尸走回原处。

不再受她异能控制的丧尸，也如被圈养的其他同伴那样安静。

若非耳边尚有微不可察的心跳声，苏丧几乎错觉自己误入了坟山。

“姐姐，可以回家了。”

两个小家伙扛着枝干，高高低低地走过来。

苏丧接过，指尖触碰到了它柔软的外壳。

“脱落的部分需要放置一段时间才能硬化，需要趁它还没完全死去的时候分割，迟了的话普通利器就切不动它了。”

宣春和拿出把刀，耐心地将四只丧尸未来一个月的口粮切分成细条。

苏丧隐约从断口嗅到了香味。

她皱皱鼻子，觉得自己不被允许参与分食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被偏见断定她会忍不住进食。

“所以我真的不能再吃一点吗？”

“姐姐，一次性摄入太多不好。”简檬把四份食物分别装袋，无情拒绝了苏丧的请求，“牙齿会很快脱落的哦。”

苏丧噫地一声，缩回了手。

“那玩意是什么？变异植物？”

小学文化程度的简檬和初中文化程度的宣春和对视一眼，纷纷摇头。

“不知道，它认为自己是'母亲'，而我们是它的孩子。”

“孩子？”

苏丧揪起一撮头发，搓了搓，没觉着自己有啥植物特征。

总不能是它制造的丧尸吧？

苏丧停下脚步回望，被建筑遮去一半身躯的巨树依旧伫立在原处，证实着方才的一切并非幻想。

她的异能尚且弱小，无法控制一整株巨树。

“檬檬。”

“嗯？”

“承载它的情绪，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伤害吗？”

简檬没和她提过自己的异能，但也没藏着掖着。

如果女孩为小人鱼能获得不灭的灵魂远离纷扰感到高兴，那又是谁在为人鱼遭受到的痛苦而悲伤落泪呢？

他们的这位“母亲”，可不像是被分配到了称霸世界的大魔头角色。

“只是能够和它交流而已。”女孩强打起精神，挣扎着从困意中清醒，“睡一觉就好了。”

宣春和拿过简檬的小书包，往胸前一挂。

苏丧蹲下身，让女孩趴在背上。

“先睡会吧，很快就到家了。”

呼吸带出的热气喷洒在颈间，苏丧侧头观察，发现小孩已经睡着了。

耳鬓的碎发搔扰着脸颊，女孩嗯唔两声，把脸埋进了她的领口。

入秋后的黑天总爱赶着路上班。

上一秒还在感慨霞光将要带来的次日晴空，下一秒天色就暗淡下来，仍在辛勤工作的路灯倏地亮起，模糊的影子从一个变成了四五个。

“宣春和。”苏丧压低声音，晦暗不清的眼眸注视着低头赶路的男孩，“你们当初哪来的胆子跑进这丧尸堆的？”

一个能跑路但跑不远还有空档期，一个只能和生物聊天不能直接控制。

也不知道是哪些个混蛋玩意把小孩逼得跑到这种鬼地方。

“苏丧姐姐。”男孩轻声告状，“我们逃回来的时候，碰到一群莫名其妙的人，一定要杀掉方阿姨和我姐姐。他们进了三中后杀掉了很多感染者，还杀了几个普通同学，那个奇怪的树就把他们干掉了。”

“可惜有两个逃走了。”

提到三中的同学，宣春和很是沮丧：“那群坏人的异能比我厉害……火能烧得很大，跑得还很快，而我只能带着一个人逃跑。”

苏丧垂眸：“你的伤这么来的？”

男孩点头。

“还记得长什么样吗？”

“当然！”

苏丧嗯了声，没再追问。

回程的路走得更加漫长些。

昏黄的灯光拖着影子远去，而人却被落在了后面。

包裹内的东西撑着袋子，走路的时候一颠一颠，总是磕到腿。

女孩被嗡嗡的蚊子闹醒，揉揉眼睛，从苏丧背上爬下来。

“我睡了很久吗？”

“没几分钟。”苏丧摇头，“快到家了。”

简檬被一左一右牵着，空出来的脚踩着地上的落叶，脆响声短暂掩盖了虫鸣，但眉角蚊子包的存在感却愈发强烈。

“蚊子好讨厌。”

“嗯嗯。”

“小飞虫也讨厌。”

“嗯嗯。”

“姐姐你也坏。”

“嗯……嗯？”苏丧不确信地歪头。

女孩鼓着嘴，仰头吹起自己的刘海：“蚊子都不会咬你。”

宣春和举起手臂，在一旁证言：“我也被叮了三个包。”

“……”这能怪她？

苏丧捏起两个小孩的脸颊肉：“小没良心的。”

撒完窝囊气，又从背包里掏出两根棒棒糖，撕开包装一人一个塞嘴里。

“没多久该睡觉了，所以只能给你们吃一个哦。”

简檬不习惯吃有棍的糖，嘴里嘎嘣几下嚼了碎，叼着纸制棍发出疑问：“这个糖哪来的？”

“你们认的干妈给的。”

“？”叽里咕噜说的啥呢？

“喏。”苏丧指指三中方向，“走的时候那棵树塞给我的。”

她看看包装没破，保质期还是好的，就心安理得收下了。

俩小孩也不大在意这奇怪称呼，舔着甜滋滋的葡萄味糖果，见快到家了，蹬起腿小跑到门口。

苏丧婉拒了“进门坐坐”的邀请，也回了自己的家。

沈珍珠蹲在玄关等着她。

苏丧和小猫亲呢会儿，一丧一猫瘫在沙发上，凝视着接收不到信号的蓝屏，全然没有起身的意思。

“珍珠啊，你们今天有乖乖看家吗？”

小猫耳朵甩了甩，没理她。

苏丧伸个懒腰起身，捡起装着“食物”的袋子，去了汤嘉佳的房间。

“吃这种东西，总比吃人好吧。”

“我明天要去趟市区，你要保护好弟弟妹妹还有珍珠啊。”

“如果有脏东西想进来干坏事……”

苏丧猩红的眼珠紧盯着汤嘉佳，嗓音发沉。

“那就杀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