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闻言,沈幼宜的一颗心“咯噔”了一下,因着方才沐浴梳洗过了,索性不曾拆妆发,慌忙换了件外衫便往如意居去,一路上步履匆匆,因着夜色渐沉,有些地方还不及挂上照明的灯笼,回廊深深,竟一时不察从石阶上踩空了,索性一旁的青笺眼疾手快将她扶住了,不曾摔倒,却还是扭了脚踝。
瞬然,钻心的疼痛涌起,一声低低的呻丨吟声忍不住从唇口溢出。
青笺见状,担忧道,“娘子可有碍?”
沈幼宜摆了摆手,眼下薄娘的事体最是要紧,下一刻便咬着牙复朝如意居去,一路上步履未曾顿过一步。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终至如意居,径直入了前厅,便瞧见了眼下正跪在一旁被反剪了双手的薄娘。
眉宇倏地一敛,忍着足下的疼痛,慌忙上前至薄娘的身旁将她一把搂住,“薄娘?怎的了这是?”
薄娘本就有哑疾,眼下双手被捆,除了张口发出些“啊、啊”的声音之外,旁的一概说不出来。
“沈娘子稍安。”
说话之人声音很是温婉,带着一点几不可闻的怯懦,是余氏。
沈幼宜环顾四周,这便瞧见了坐在上首的周氏,还有下首的余氏,强自平复了心绪,起身福身见礼:
“见过陆夫人,见过陆少夫人。”沈幼宜顿了顿,随即直言道,“不知为何要将我乳母捆了?当中可是有什么误会?”
言岂,余氏拿了帕子掩了唇,小声道:“沈娘子先莫急。”
继而又朝一旁的女使递了个眼神,下一刻,那女使便拿出一叠子糕点来,余氏小心翼翼接过糕点,缓缓抬置于沈幼宜跟前,问道。
“沈娘子可瞧得出来,这碟子糕点是否出自薄娘之手?”
从始至终,余氏的声音都是轻轻浅浅,眸中沁满了担忧。
沈幼宜垂眸一瞧,是桂花糖蒸栗粉糕,喷香扑鼻,瞧手艺,是薄娘做的不错,然她并未直言,只是反问道:“这糕点可有什么不妥么?”
言岂,余氏未再开口,而是朝周氏望了一眼。
沈幼宜这才发现,上座的周氏一手抚额,俨然是疲累不堪的模样,说出口的话亦是寡淡之至:
“老太太今儿日间都是好好的。”周氏言辞微顿,朝一旁跪着的薄娘扬了扬下巴,“方才晚间用了她送来的点心便昏迷不醒,索性林嬷嬷发现得早,如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闻言,沈幼宜终于从这些话中听出了一些意思来,轻声问道,“听陆夫人之意,是薄娘在这点心里头放了毒?”
余氏接过话头,“差点忘了,沈娘子便是贯通医术之人,这糕点有毒无毒,想来沈娘子自己瞧一瞧更好。”
说罢,站起身行至沈幼宜身旁,将盛糕点的碟子递至跟前。
沈幼宜抬手接过,至眼前,不曾轻嗅,只是抬起一手轻轻扇着,掌风带起清甜糕点的味道,那这些甜腻中,果然泛着微微的苦涩。
当即面色一沉,下意识朝薄娘看去。
薄娘叩不能言,只是哄着眼眶朝她拼命地摇头,妄图以此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其实本不用薄娘如何辩驳,沈幼宜自然相信薄娘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她之所以朝薄娘看去,是已然知晓糕点里头的毒为何。
且这个毒下得一点都不高明,甚至有些潦草。
在甜腻的糕点中参了味苦的番木鳖,一吃便能吃得出来,何况这番木鳖比不上见血封喉的鹤顶红,在寻常药铺里都能买得到,比之先头煞费苦心给老太太下毒那人的手段来说,当真算不得高明。
心下一个转念,便猜到了这次陷害薄娘之人,与之前戕害老太太的,定然是同一个人。
原是她的不是,近来琐事繁多,在先头谁人戕害老太太那桩事上便有些松懈了,亦是仗着自己懂些医术,能时常为老太太把脉看诊,便觉不会出什么事。
未曾先发制人,她已然失了先机。
可眼下也不是懊悔的时,要紧的是如何为薄娘脱困。
沈幼宜软了声调,“可否允我给老太太瞧一瞧,再搭一搭脉息?”
上座的周氏却并未应允,原靠在椅子中的身子微微坐正,继而正色道:“你既提了要为老太太诊脉,想来也知晓了糕点上头的毒究竟是什么了,若是为了确认老太太中的毒是否为糕点上头的毒,便不必了。”
周氏一声轻叹,复道,“故而,现下便来说一说糕点上头的事罢。”
一旁的余氏想来是见周氏语气不大好,复启唇朝沈幼宜解释了一番:
“先头李大夫已然为老太太诊治过了,老太太呕了好几口,索性用得也不多,又是就着药盏用下去的,眼下余毒已清,只说后头好生修养便是,沈娘子莫挂在心上。”
沈幼宜不曾想到,月前还拉着她的手絮家长的周氏,眼下句句都是疏离,她倒也不曾想过要与周氏如何晓意,只是想着用为陆勉守节由头入府,那么替陆勉行孝便是再应当不过了的。
只是,如今这桩事,倘或不能自证清白,想来轻易是揭不过去的。
然,如论如何,她都定然要保住薄娘。
沈幼宜道,“薄娘自幼在我身边照顾,向来是怜幼恤老,勤勉忠心,不曾有过半点不愉,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望陆夫人明察。”
不想,周氏竟一声冷哼,“怕就怕在,太过忠心了。”
沈幼宜不明所以,当即敛了眉头。
而后便瞧见周氏朝她身后微微示意,下一刻,便见面色凛然的林嬷嬷从屋外上前来,双手交叠,眉目低垂,三步入内,跪在地上,“回禀夫人,日前老太太应允了沈娘子与淮哥儿的事,那日沈娘子有些心不在焉,沈娘子身边的这位薄娘想来是瞧在了眼里,心疼沈娘子了……”
沈幼宜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那日在如意居最后一次见到陆瞻,陆瞻走后,林嬷嬷与老太太说了一些要替陆瞻说亲之事,后头再说什么她并未留心,原来后头竟应允了这桩事。
心下微动之际,沈幼宜看了一眼林嬷嬷,而后跪地朝周氏一字一句道,“陆夫人明鉴,陆勉少年英雄,我父亲亦叹他戍边镇关栉风沐雨,我为陆勉守节之事,不管旁人如何作想,我都觉是我高攀了陆勉,再者,这桩事薄娘早就知晓,倘或真有所谓的心下不忍,在禹州之时便能将我拦下,又何必堪堪等我入了陆府再筹谋,又何必需要等老太太点了头将脑筋动到老太太身上去?”
可沈幼宜话刚说完,便见周氏朝她身后挥了挥手,不多时,一个小厮模样的跑入内厅。
这人身着短褐衣衫,瞧着有些面善。
心下略一回转,便想起了,这原是陆府的门房,时常候在大门之外,故而有过几面之缘。
那小厮跑上前来,朝沈幼宜讪讪一笑,而后毕恭毕敬朝周氏请了安,跪地道,“前阵子瞧薄娘出了府,瞧着神色有些匆匆。”
周氏启唇问道,“可是一个人?”
小厮眼波流转,而后点了点头,“不曾瞧错,是一个人。”
至此,周氏眼睑微掀,道。
“我本是不明,府中吃食一应俱全,一个哑奴,究竟是何样的事情需要撇了主子单独出府去。”
沈幼宜一时有些结舌,小厮不曾说谎,前阵子因着送去给父亲的信件一直不曾有应,故而薄娘出府去了茶楼探听消息去了,原是稀松平常的一桩事,可如今摆在这桩事上,于旁人来看,薄娘匆匆出了府,孤身一人,确实说不过去。
周氏瞧着沈幼宜垂眸不语的模样,只当沈幼宜是心虚,遂沉了面,转了话头:
“你这般护短,莫不是内有什么隐情?还是你这哑奴,本就是得了谁人的授意不曾么?”
周氏正颜厉色,却让沈幼宜一时间舌桥不下,周氏的话说得当真算不得客气,话里话外只差直言薄娘是受了她的意才做下这样的事。
正这时,外面的青笺慌忙跑进来,众人闻声皆将视线落在她的圣上,青笺想来年岁尚轻,不曾见过这样的场面,磕磕绊绊道,“沈、沈娘子……瞧着不似这样的人……”
周氏却直接将茶盏摔了,“主子说话,哪有你插丨话的份。”
一记怒声,便把青笺吓得匍匐在地颤抖不已。
周氏言岂,沈幼宜当真是百口莫辩,胸口仿佛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
一旁的薄娘亦是呀呀不停,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至最后,只能朝着沈幼宜不断地摇着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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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 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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