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青笺要来扶,沈幼宜从青笺臂弯中抽出了手臂,而后强忍住心下的悲怆,一步步迈步出了屋子。
蟾月高悬,薄纱一般的光晕落在院中,映着青白的院墙,落入瑶塘中,不知何处掠过一阵夏风,撩起瑶塘轻轻浅浅地水波,随即将沈幼宜的裙摆拂动,又迎着她的面颊扑面而去。
沈幼宜有些顿木地抬起手轻抚着面,原不知何时那些泪珠子已然落了下来,教夏风一扫,如今面上只余下一片冰凉。
如意居这个小院她来了许多回,今日头一回觉得,那回廊深深怎的这般冗长,那照壁为何映得人这样冰凉,让她每一步都踏地乏累无比。
若她不曾擅动心思入陆府就好了。
偌大的陆府,她凭什么就觉得能事事如她的意。
月影萧索,影影倬倬地落在树梢间,教风扫过,悉悉索索地让人心下徒留荒凉。
沈幼宜行至小院的月门处,下意识顿了步子抬头去看,从前薄娘总是在这处候着她,揣着双手,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入的哪个屋子,面上总是噙着担忧,不见着她出来便不会放心一般。
只是如今,这处再无人候她了。
-
沈幼宜一人回了藕绡斋,院子里正在洒扫的女使仆妇们原是围拥在一处不知说着什么,悉悉索索的声音此起彼伏,待见着她,一时间面面相觑,而后朝她福身一礼,便自顾自忙去了。
沈幼宜默了默,并未理会,兀自一人往小厨房去了,里头空无一人,窗牖半开,微风甫入,无端沁得人陡生凉意。
缓步至桌案前,那里还摆着一份糕点,分量不多,不过三两块罢了,但只一眼,眸中方才敛住的泪便又要涌出。
沈幼宜知晓,这是薄娘今日做糕点时,特意为她留下的,她有时晚上犯馋,薄娘总是随时随地能拿出一些她喜欢的愕糕点来,她还说,怎的那样巧。
哪里是巧,是薄娘日日用心备下了,她何时吃,便能何时有。
沈幼宜伸手从碗碟里头拿出一片糕点,置于唇边细细咬下一口,瞬然,喉间仿佛被哽住,眼眶中的泪犹如断了线的珠子终是忍不住落了下来。
初初不过是小声抽泣,而后渐渐将忍不住,整个小脸都皱了起来,连口中的糕点的都不及咽下,抬了手臂捂住面孔,呜咽了起来。
近来的种种皆在这一瞬压上了心头,在宫中步履维艰的父亲,不知下落的张玉堂,还有与她日日待在一处的薄娘,她都护不住,凭着她是重生之人又如何,竟是白活了一世,她就是那最无用之人,一时间饮泣吞声声泪俱下,小厨房中寂寥无比,只余窗牖外头那一盏孤月。
-
-
这一整晚,沈幼宜几乎不曾阖眼,脑中千丝万缕划过,只一点,薄娘只有她了,这得来不易的三日,是救薄娘唯一的机会,倘或她倒下,那想来薄娘便只有死路一条。
翌日一早,外头的天刚擦了白边,沈幼宜便爬起身来,下意识朝外头唤了一声,等了良久,才见一女使端着水盆入内来伺候。
沈幼宜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眼下薄娘已不在这藕绡斋中了。
那女使因着是头一回近身伺候,勉强梳好妆发,又去妆屉里寻宝器簪子,沈幼宜哪里有装扮的心思,倒也不为难小女使,兀自寻了朵绒花簪在鬓边,又随意寻了件衣衫穿好,便出了门往如意居去了。
昨儿夜里便想得很清楚,这桩事出在如意居,那么还是要去陆老太太的院子里头瞧一瞧可有什么,但那动手的人显然对老太太平日里的用食习惯很是了解,只怕眼下已然将所有可疑的物件都销毁殆尽,她想要再找些蛛丝马迹出来,怕不是这般容易。
沈幼宜这般想着,却委实不曾想到,如今的她竟连如意居的大门都轻易进不得了。
-
沈幼宜至如意居时,门口有两个仆妇站着,见着她来,毕恭毕敬地福身见礼,却始终拦着不让进。
无论沈幼宜说什么,仆妇总能想到话头来推脱。
沈幼宜一时气结,她知晓因着昨夜的事,如意居怕是已然将她当做歹人一般防着,可如今若是连如意居都进不去,谈何寻证据,又如何证明薄娘的清白?
当即敛了眸色,正颜厉色道,“嬷嬷好生厉害,将我拦得这般厉害!”
如意居的仆妇皆是伺候多年的,自然不会惧沈幼宜,面上不卑不亢,“沈娘子见罪,只是咱们老太太如今正养着身子,确实不能见客,不若娘子先回,待老太太好了、要寻娘子,那婢子头一个去请娘子来。”
沈幼宜眸光定然地落在两个仆妇身上,也知晓她们是忠仆,想罢,敛了气息,再开口下意识软了声调。
“我知晓嬷嬷们如今心系老太太,亦知晓嬷嬷们在担忧什么,嬷嬷于老太太是忠心,想来即便是有人在嬷嬷手中递了刀子嬷嬷也万不会将刀子朝老太太刺去。”沈幼宜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薄娘于我也是一样的,倘或薄娘真的对老太太心存怨怼要对老太太下手,她也是在我身边经年的老嬷嬷,明知她日日往老太太这处送糕点是入了所有人的眼的,又怎么蠢钝如此用这样的法子去戕害老太太?”
“退一万步说,即便薄娘要下手,也该在茶水中,药盏中下毒才更稳妥些。想来因着先头老太太于我的信任,薄娘要循着机会在茶盏中动些脑筋,也不难罢?”
“嬷嬷们之忠心,我感念甚深,可若薄娘不是真凶,嬷嬷以为,故意栽赃之人意不在薄娘,又会在谁人身上呢?”
沈幼宜字字句句,不疾不徐,将事中经纬细细说与两个仆妇,两个仆妇闻言,默了一瞬,随即面面相觑。
显然,沈幼宜的话她们皆听进去了,下一刻,其中一位仆妇面色沉重地闪开了身子。
另一位仆妇见状,“哎”了一声,原还想阻止,却被另一位仆妇用眼神示意。
至此,两位仆妇终于撤开了身子,沈幼宜终是踏入了如意居。
-
沈幼宜入了院子,径直往老太太的卧房去了,她想替老太太再搭一次脉,倘或老太太醒了,或许还能从老太太口中知晓些被忽略的细节。
只是沈幼宜至卧房处时,却见余氏正服侍老太太喝完药出来,见着她,余氏眉眼一顿,而后面上含着隐隐的笑意,“沈娘子,老太太刚用了药,现下又睡了。”
沈幼宜朝余氏福身一礼,“老太太如何了?”
余氏垂了眉眼,缓缓摇了摇头,眼波微动,“人都是昏昏沉沉的,索性汤药都喂得进去,如若不然,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闻言,沈幼宜悬吊着的心微微落了下去,能喝得进汤药便好,“我想入内瞧一瞧老太太,不知少夫人……可否行个方便?”
“这……”余氏面上一时露出难色来,朝一旁的林嬷嬷瞧了一眼,“沈娘子,这后院里头原不是我说了算……不若你先去请了夫人的意思,若夫人允了,再来瞧也不迟。”
沈幼宜听罢,她原想着,若能替老太太把脉,便能知晓老太太中毒之深浅,可如今她要见老太太一面都这般艰难,瞧昨日周氏那番言辞,想来也不会允……
正当无措之际,身后忽然跑来一仆妇,步履匆忙,待至她们跟前时已然气喘吁吁。
余氏见状,几不可见得蹙了眉头,“何事,这般惊慌。”
那仆妇缓了又缓,方开了口,“宫里头来人传旨了,夫人让去前厅接旨呢。”
言岂,沈幼宜与余氏二人四目相对,下一刻,余氏轻轻拉住沈幼宜的手,“既是来了旨意,沈娘子与我一道去罢。”
至此,沈幼宜便跟在余氏的身后,二人出了后院,一道往前厅去了。
-
待至前厅,只一眼,沈幼宜便瞧见了人群中醒目非常的那位李公公。
先头入宫见父亲时,曾见过这位李公公为陆瞻引路,眼见着李公公的视线往这头扫来,好似有一道视线落在了她身上,沈幼宜倏地垂下头,不敢再瞧。
因着那日入宫时,她曾是男装打扮,如今倘或被认出,只怕要旁生枝节。
沈幼宜跟在余氏身后,行至人群中,便听见李公公那尖细的声音:
“人可是到齐了?”
周氏道,“家中老太太前日里吃错了东西,如今还不曾醒,未能上前接旨,望公公见谅。”
也不知是不是因着陆瞻眼下当红的关系,那李公公闻言,一甩手中的拂尘,“陆夫人哪里的话,老太太既病着理应好生养着的。”
说罢,手中映着祥云瑞鹤明黄绫锦所制的圣旨缓缓打开,端着面抬了声调:
“制,陆氏三子尽泠,克礼躬瘁,雍和含章,能思索谓之能虑,深得朕心,仲春将去,宫中设宴,陆府贵眷相赴,钦此。”
话毕,李公公卷了圣旨,面上随即涌起笑意,小心翼翼将圣旨置于陆夫人手中,谄媚道:
“陆夫人,这是让陆府阖府一道入宫赴宴呢,上上隆恩,恭喜了。”
陆夫人接过圣旨,道一句谢过李公公,而后朝身旁人递了个眼神,一个沉甸甸的袋子便小心置于李公公的掌心。
李公公不着痕迹地掂了一番,面上笑意更甚,“听闻近来府中有一位沈娘子,也一道入宫罢。”
言岂,众人面上皆是一闪而过的惊讶,就连沈幼宜自己一时间亦是愕然不已。
皇帝如何知晓她,莫不是因着父亲的缘故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4章 第 44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