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沥听她如此坦荡的回答,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一切都仿佛意料之中,苏霁含羞带怯地说,我喜欢你。
这样就算自己赢了。毕竟从这一刻开始,光风霁月的苏会长从此以后就彻底成为了自己想也不敢想的同性恋,她那双清透的灰眸就会只装下宋沥一个人。
苏霁这人,说得好听是清冷自制理性端方,说难听点就是轴,太轴了。
她们曾在同一屋檐下相处,宋沥太了解太清楚这点。
永远规整,永远有序的书桌衣柜乃至床铺,定期消毒,定期复查,定期断舍离,将时间细化成分秒,她就如同一台程序严谨的机器。
又偏偏是这种高岭之花般的角色,竟然喝酒泡吧,抽烟打台。这种花边新闻在那逼仄县城易燃易爆炸,逐渐变成一把把尖刀利刃。
关于苏霁的传闻永远都附带着一句“啊,这女的人品不行,水性杨花,但讲真,成绩真挺好,长得也是真牛逼。”
宋沥还没转进合兴私立时就听夏虞朋友提起过苏霁,漂亮得不可方物,不少追她的小男生跑到小区楼底下呐喊,更有甚者以死相逼。
苏霁从不理睬,从不答应,有人见她出入轿车,便怀疑她早有大腿,那些艳羡与嫉妒,可望而不可得所催生的毁灭欲,最后都演化成了一场对于青春少年的暴行。
流言蜚语,三人成虎,久而久之,无人知晓真假,更无人在意真假。
冷漠无情,玩弄人心是她,成绩优越聪明伶俐更是她。冷静的火焰永远燃烧在她的眼眸深处。
她从不与人争辩,似乎从不将所谓贞操名节放在心上,只将自己放在心上,永远特立独行,永远是合兴私立最格格不入的身影。
而就是这么个冷心冷情的苏霁,现在正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不给她丝毫后退的机会,瓷白的小脸绯红一片,飘忽不定的眼睫透露了她内心的紧张与慌乱。
宋沥说不上来自己心底到底是何想法,似乎得逞的成分太少,无端的情绪又太多,她就如同在一团棉花上行走,过分空虚,过分不安全。
“你真的喜欢我?”她质疑。
苏霁静了静,又一次重申,十分诚恳地说:“我想我是喜欢你的,宋沥。”
“这种喜欢,不是因为你的性别,也不是因为你让我知道了同性恋这么一个概念,不带任何强迫因素、任何雏鸟情节、任何补偿效应的喜欢。”
似乎是觉得自己说的还是太浅薄了,苏霁顿了顿,补充道:“我们彼此相知相熟,相信你能够大致了解我的为人,关于我对待你的感情,很陌生,很未知,我时常会因为有你这个朋友而感到一阵窃喜,随之而来的是更深层次的恐慌和未知。”
她话到这里戛然而止了,宋沥却缠着不放,黑眸紧锁住她,说道:“但是苏霁,我之前就和你说过,我对女人有**,我会爱上一个女人,你当时离开我了,我很伤心。”
说着,便将苏霁拥住她的手向上偏移,感受到温凉的掌心似有所无地压在自己的右肩上,嗓音低哑:“你还记得吗,我的第一个刺青,它的纹路里带着只有你和我才知道的印记。”
那些你知我知的谜语,本质不过是隐性的告白。
上天入地,再也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
苏霁感觉到心底那个幼小无依的自己正在颤抖,如痉挛般颤抖,长期被深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情愫再也无法遏制,刹那间山崩海啸,空气都变成了一层层掀起的波澜,毁天灭地的情感将她的所有节制化作灰烬,腾腾燃烧的巨火不断催促着走向自毁,走向那潮高高的海水。
她低声说:“不是的,宋沥,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这一切都太奇幻了,不是吗?如果要我说对你毫无感觉?那不会有任何人相信的,就连我自己也不行。你像一团火焰,将我燃烧,哪怕我是一只飞蛾,都会下意识停止摆动翅膀的。”
窗外的暴风雨无止尽地交响着,宋沥仿佛能够清楚地听见庭院的月桂树被拍打得左右摇晃,被她们精心养护的月季山茶被肆意地挑动,阴黑的苍穹,月亮模糊得不成样。
宋沥食不知味,心底无端这场景实在是魔幻,她捏着衣襟,冷汗将她的整个掌心都淋湿,咸咸的汗味呛得她鼻尖疼。
她紧了紧喉咙,那块衣角被宋沥捏得皱皱巴巴,捏起又松开,她的心脏也如此,拽起又坠下。
宋沥的嗓音不知不觉放软了,无端显得有些娇媚:
“就算是这样也不行,苏霁,你伤了我的心,而且你刚刚又一次想推开我,你总是想推开我,想逃开我,我就这么让你恐惧吗?”
苏霁抿唇,淡色的瞳孔直直地望着她,尽管她们的距离已经无比地近了。
宋沥一定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么闪耀,就像她从不曾主动直视太阳,苏霁想。
从合兴到Seragphina,从争锋相对到互诉情肠,每一次都发生在自己的意料之外,每一步都将她惯来信奉的逻辑规律视作草芥。
就像是在刀尖上行走,小美人鱼奉献了自己的嗓音,她奉献了自己的行为准则,轻轻地踮起脚尖,提着心脏,血肉模糊地向着宋沥走去。
她正欲开口,便听到不远处“啪”的一声,随之而来的是女童干涩的嗓音:“姐姐,我洗好澡了。”
意识到她们此时正紧紧地抱在一起,姿态暧昧,苏霁下意识将宋沥掩在身后,脸上燥红,说道:“好。”
小森穿着素白的睡衣,过分柔软细腻的布料在灯光下闪着银光,她拘谨地低着头,不停地抠弄着指甲,她弱弱地说:“谢谢姐姐。”
她起先穿着长袖,苏霁只能大致猜测小森是过得不大好的,而如今在这明亮的灯光下,她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疤痕再也无从掩盖。
适才的旖旎和方寸大乱霎时便消失得一干二净了,她目光清明地再一次细致观察小森。
皮肤黝黑,脸上得了白色糠疹,俗称桃花癣。嘴唇干裂脱皮,哆哆嗦嗦地承受着她的注视,露出的半条腿上,膝盖处有明显的鼓包,本应软嫩的掌心到处布着茧子,胳膊上的肉疤歪七扭八地交错着。
只有那双眼睛,始终澄澈,黑溜溜地仰视着她。
苏霁正欲往前走,便被身后的宋沥攥住了手,她愣了,回头看过去。
宋沥皱着眉,黑色的瞳孔穿过她看向身后的小森,嘴角依旧噙着若有似无的笑,但并不达眼底,这样的宋沥往往给人以更强的压迫感。
苏霁问:“怎么了?”
宋沥不作答,轻轻地揉了揉她的手心,苏霁感受到指节处传来的酥麻感,不明就里地看着她。
“小朋友,”宋沥终于动了,起身走到小森面前蹲下,“这些伤怎么来的,告诉姐姐,好不好。”
小森吞了吞唾液,说:“这个是,之前爸生气的时候留下的。”
“疼吗?”
“嗯……”小森顿了顿,像是觉得自己说错了,又飞快补充,“不疼!我很乖的,都记不得了,这些。”
“乖,不用害怕,”宋沥摸了摸小森干枯的头发,满不在意地说,“你看,姐姐有钱,超级有钱的类型,整个别墅都是我的,养你一个小不点绰绰有余。”
小森的身体一颤一颤的,宋沥按住她的肩膀,一字一句说:“听我的,小森,只要你想,从今天开始,从你踏进这里开始,你的自由永远掌握在自己手里。”
自由的概念太过高深,对小森说显得太早,太格格不入了,宋沥却再一次重复道:
“小森,从此以后,你不会再被迫学习任何事物,不会再饿肚子,不会再受到伤害,别人给不了你,但是我可以,我给你自由。”
电闪雷鸣,整个世界都被割成了黑白,宋沥与小森的眼睛是同样的,苏霁突然想到,她们有同样漆黑,同样湿漉,同样诱人前往的瞳孔。
而命运却大相径庭。
像是为了印证宋沥所保证的那样,流程快到连苏霁都难以置信,转让,领养到阿玛名下,小森并没有依着任何人的姓氏而存,她说自己叫云森,自由自在漂浮在蓝天。
办事的途中苏霁并没有陪同,她只知道那段时间宋沥总是回来得很晚,苏霁并没有问宋沥到底用了哪些手段。
只静静呆在Seragphina,等宋沥回来。
那些如梦似幻,亦真亦假的日子总是带了点盲从,有时铁塔和p姐会和她聊天,有时是小森,但她们有自己的事情,免不了落单。
亭台水榭,夏光融融,苏霁瞧着湖水里的胭脂鱼,鲤鱼,孔雀鱼闹做一团,哗啦啦地响,扑面而来的潮湿与腥味,水草丰美如幽幽内河。
她这才得了空去思索两人的关系,却怎么也理不顺,心里反反复复只顾着想见见宋沥。
但天不遂人愿,她只能隔着窗,隔着墙,低头逗弄着湖里的游鱼,仰头看着飞来飞去的鸟雀一惊一乍,似乎越久,就越平静。
直到庭外的车灯穿破夜空,她匆匆忙忙下楼。
玄关处恰逢其时地传来熟悉的音律,(这是p姐设置的,门顶上带着根粗针,类同拨片。只要有人推门而入,便会拂过天花板上架着的吉他弦,发出独特的声响。)
宋沥低眉,将外套挂在衣架上,瓷白的脸,殷红的唇,起身见到她时惊诧而又欣喜地唤住她的名字。
苏霁想,她大概再也无法接受宋沥会如此真切地对待除她以外的人。
爱上宋沥,似乎总是太简单。
这几章都会是回忆哦,过了这个后续就很少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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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鱼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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