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样挺好的,太温和,太平静的对话早在苏霁试图找回宋沥的那个夜晚,被对方亲手击碎了。
那时候只有十八岁,像每一本青春校园文小说会写的那样。
愚钝无知,总相信爱情有毁天灭地排山倒海的能力。在面对初恋时牙牙学语,木讷地邯郸学步,哪怕是从小到大都以天才和聪明著称的苏霁面对它也束手无策。
从合兴到江启,这是宋沥突然离开的最常见路径。高铁的话只需要六个小时就能到,苏霁第一次主动找她,有的就是这条路。
凄风苦雨,那时她站在宋沥的家门口,苏霁不知道密码,上百通无疾而终的电话,或许那个时候宋沥早就告诉了她答案。
只是她太傻,太笨,太痴,不能领悟她的深意。
雨水将伞都压弯,斜斜地拽着她走,苏霁一直没动,鞋子湿透了,两条腿又僵又麻。
可能是看她样子实在凄苦,终于在那天夜里,应该是夜里。
雨就是这样,势头一猛,遮天蔽日就容易分不清楚时间。
她看到了那个女人,一眼,就足够让她心脏骤停。
像,太像了,就连鼻尖上的小痣都长得一模一样,苏霁颤抖着捏着掌心的软肉,那些宋沥总是看着她频频走神的过往,一帧帧一幕幕,都在脑海闪过。
答案出现了。
她下意识挺直脊背,女人在她的面前驻足,灰麻色大衣,干净利落的齐肩短发,如出一辙的清冷眉眼。
手执黑伞,冷白骨腕透出几条青色的筋脉,雨淅淅沥沥地从伞面滑下,晶莹剔透。
女人表情平静,似在猜测:“宋沥朋友?不用找了,她近期都不会再回来。”
“近期是多久?”苏霁沙哑着问,“她不会再回来了是什么意思?”
她的眼尾很红,神情执拗,身上都湿透了,模样一定很狼狈。
眼前人似乎淡淡笑了,冷调香就这么裹挟雨水散了过来:“她出国了,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不用再问了,苏霁说,这些就已经够了。
客厅内交谈声窸窸窣窣地从帘子里传进来,一针极其刺耳的雷霆将她们融洽的对话打断,整个房子都被闪电照得亮堂,倏然被惊吓住的少女们发出尖锐的叫喊。
苏霁猛然回神。
冷白阴森的光一瞬间将所有能量吞噬,灯光电力被寸寸砍断,分明是白日,台风却将这天这地搅得天翻地覆,阴沉沉的荒诞感侵袭而下。
明明灭灭的束照射在宋沥的脸上,阴冷的光衬得她脸上发出病态的潮红,眉心那颗痣愈发妖艳,她嗫嚅着,声音却很紧:“我会不走。”
其实都听得明白在说什么。
就像苏霁问的不是宋沥什么时候出这个厨房,宋沥也不是在回答这个问题。
苏霁闭了闭眼,宋沥看着她,看着她素净的脸,看着她卧蚕下如泪一般的痣,鼻梁打下的阴影若隐若现。
不一样了,其实宋沥早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发现,只是那时候两人都带着妆,所以一直都不敢确定。
鼻尖上那颗小痣,那颗在她无数个辗转反侧、旖旎的梦境里清晰到刺眼的小痣,那颗一直伴随在她岁月里的那颗小痣。
没了。
空空如也。
屋外阴风怒号着拍打窗户上的玻璃,苏霁的声音平静到可怕,“宋沥,我想你走。”
“轰隆——”
惊雷又一次响彻天地。
“我不想在我的世界看到你,”宋沥一直都很喜欢苏霁的眼睛,很透亮,能将整个她都映出来,现在这样的注视却让她觉得痛苦无比。
“如果你真的觉得对不起我,就请你主动滚出我的世界,不要让我感到恶心。”
咆哮的风如狼在她们的世界攻城略地,狼藉一片,灰黄的苍穹像是要讲整个地面收入掌心,让整个世界再一次回归到最开始的混沌初期。
针尖般的雨丝爆裂在一切可见物上,树的新叶、枝干连带着根茎都被狠厉而急迫地拽起。
宋沥的唇角被她无意识咬破,血液一点点渗出来,铁锈味充斥在口腔里,她的黑眸变得更加让人捉摸不透,深邃晦暗,偏执地在她的瞳孔里汹涌。
“你想我离开你?”
“是。”
唇角的血液流到她尖尖的下巴,宋沥毫不在意:“你再说一遍,苏霁,看着我的眼睛,你看着我的眼睛,你说,说你不想我出现在你的世界。”
苏霁冷冷地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宋沥,我要你滚出我的世界。”
气血上涌,剑拔弩张中,宋沥突然笑了,笑声尖刺刺地穿进耳膜。
“苏霁,你忘不了我的,”宋沥笃定地说,“你这辈子,都会一直记得我。”
苏霁脸上的血色也褪了个干净:“那又怎样,我还年轻,我还有很多个七年可以浪费,一直到某一天有人再次抢过我手中的打火机。”
“她会一点一点覆盖掉你在我生命里留下的所有痕迹,一直到我的——”
“够了!”宋沥伸出手捂住苏霁的嘴巴,将她逼退到撞上桌延,只留下那一双满是愤怒的眼睛愤恨地看着她。
“苏霁,你旁边就是帘子,只需要我声音一大,或者伸出手拽开它,所有人都能看到你现在在我的怀里,我们得会足够近,近到所有人都会猜出来你跟我是同性恋。”
“如果她们不相信,我会当着所有人的面亲你,让她们看到你在我的怀里颤抖,到时候,所有人都一定会相信,啊,你苏霁,高节清风一尘不染的苏霁,原来是个同性恋。”
宋沥的另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捻着苏霁的发丝,又低下头深深地嗅着属于她身上的木质香。唇淡淡拂过她耳廓上的绒毛,湿热的呼吸引起怀中人的阵阵战栗。
忽然,她伸出舌尖舔了舔,滑腻的触感让怀中的人明显僵住了。
“怎么,后悔了?”宋沥和她耳鬓厮磨,“苏霁,和我在一起是不是特别痛苦,就像当初那样,你视我如豺狼虎豹,最后还是被我亲软了腰?”
说到这里,宋沥笑得花枝乱颤。
两人声音压得低,帘子外就是人,台风摧枯拉朽,窥不见一点天光。
宋沥又将指尖流连在苏霁的后背,感受到她蝴蝶骨难以抑制地扑朔着,将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哑着声问:“你还喜欢我,你爱我,对不对?”
苏霁静静陈述事实:“我不可能再喜欢你一次。”
宋沥的表情扭曲了一瞬,随即又很快温和轻松地说:“怎么,你现在想金盆洗手?重新回到你理解的世界,没有女人,没有欲念,没有所谓同性恋的概念?苏霁,你不会在另一个人身上找到我的影子,男人更不会。”
“我会,”苏霁唇角拉出一个极讽刺的笑,“你没什么不一样的,你和我交往过的所有男人都一样,你们不过是我繁杂情史上不值一提的过往,你是女人,那又怎样。”
宋沥勃然大怒,那张冷艳的脸此时此刻锋利得可怕,瞳孔黑沉沉。
“不,苏霁,你不会的,”她像是想起什么,话语步步紧逼,“你想我离开你的世界?不可能的,一个人除非死,否则永远会有下一步行动,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不可能主动离开你的世界。”
“你的意思是想我死吗?”宋沥突然觉得这个提议不错,“苏霁,你杀了我,杀了我,我就永远在这个世界消失了,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说着就把苏霁的手拽去摸大理石桌案上的水果刀,她的手很冷,冷到苏霁一直在颤抖。
“哐当——”
苏霁的手在握上刀柄的那一刻骤然松开,冰冷的刀刃撞在大理石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再也遏制不住脸上的愤怒,伸出手狠狠地扇了宋沥一巴掌,前几秒才干涸的嘴角又一次汩汩流动着血液,死寂转移到宋沥的眼里。
“疯子。”
打完宋沥的手还在颤抖,苏霁满脸嫌恶地开口说。
宋沥还保持着被打得侧过脸的姿势,干脆利落的面部线条上只剩下血液还在歪歪曲曲地走着,她下意识顶了顶迅速肿胀发烫的腮。
随后就这么被苏霁毫不留情地撞开。
而她竟也就这么被她撞倒,跟个纸片子似的跌坐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宋沥向来身体强壮,176的身高早在高中时体重就破了一百三,不可能这么轻易地就倒在地上,苏霁很早就看过她的身手。
便只当宋沥在故意设计卖惨。
将一直在沸腾着咕噜噜冒出气泡的汤倒出来,苏霁关完火后,再也没看她一眼。
径自离开。
雷霆依旧,宋沥刚刚将苏霁压在帘布前背对着客厅,自然没察觉到本应喧闹哀嚎的地方早就人去楼空。
宋沥许是注意到了,所以才敢这么放肆地同她争吵。
太不知好歹了,苏霁如此评价自己,宋沥应该也是这么想她的,毕竟这段时间宋沥对她可谓是百依百顺,每天都在变着花样讨自己欢心。
偏偏自己就这么不上道,不过就是一个替身,竟然就敢在宋沥面前大呼小叫颐指气使。
如果是个聪明点的,早就应该知道什么是尺度和分寸,将欲迎还拒拿捏得十分妥当,将一切都粉饰为情趣的碎影。
她又想起宋沥第一次带自己去看她的表演。
废弃后被刚改装的地下城,汽油皮革,生锈铁罐倒地做嫁衣。人声鼎沸,乌泱泱的一群人疯狂地叫喊着宋沥的名字,一声压过一声,如浪潮袭来。
宋沥身上挂着贝斯,神情淡漠到空洞,却又在接触到她的那一刻回温。
高台下,满是匍匐与痴狂,宋沥的黑眸却从始至终都透着死寂。苏霁那时候不懂,心神全然被她攫取,如今想来,也不过是**被完全餍足后的倦怠。
指甲嵌进掌心,苏霁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痛。
如果自己不是那芸芸中的一人,她或许也会夸赞两句宋小姐好气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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