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018

都卢应声,放心地去跟史易一块将秦孝正捆起来。

丘山惠背身而立,将手头扇面一收,左手掩在右袖口下,弹指凝气,将气劲打进那位秦二当家的小腿上。

问天宫心法《神游八表》中有一篇章,专讲以气御劲,丘山惠这一点巧劲不多,但入足三里,经由足三阳三阴经脉逆行,扰乱下盘本身精血的流动。不多时,秦孝正的双腿便不得动弹,捆在那林中,唯有死路一条。

孟不秋瞧见,又装没瞧见。

白星回从他身旁溜过去,被他抓了回来,还顺手摸出那只玉手镯,白星回登时两眼放光:“你要接手可太好了!”

孟不秋一松手,又放了回去,嘴上说着:“我记错了,怕麻烦的是天都教的少教主,不是殿下。”

白星回的脸瞬间黑了三个色,干笑道:“回去吗?”

孟不秋盯着他看了一会,将那件只披着,从不好好穿的短衫抓下,搭在白星回肩上,揪着两襟,往中间收了收,道:“回去吧,我来善后。”

白星回吐出舌头,故意说:“我怀疑你想勒死我。”

孟不秋动手,把他往前推。

白星回叹了口气,心里明白,这谷里的人大多外来,并非土著,村长一死,少了个统管的人,是去是留,是赶是散总得安排妥当,此地最近孟部,他作为族长,必得出面安排。

就这么想着,稍有耽搁。

孟不秋看他没动静,眼前一亮,慢慢凑近,用指腹轻轻抚摸他额间结痂的伤口,漫不经心问道:“等我一道?”

“谁要和你一起。”白星回从孟不秋手下躲出去。

这话倒是狠狠敲了个警钟,教他立刻反身追赶史易,小声说:“等等我,史呆,不,史兄弟,你上次提的切磋可还记得,我给你办妥啦,明日卯时三刻,谷口朝南,大槐树下,切莫忘记,过时不候!”

说完,他心虚地回头望了孟不秋一眼,露出狡猾的笑容。

——

翌日清晨。

天蒙蒙亮,一夜未眠的孟不秋寻人将秦诤夫妇合葬在缅萨墓旁,独坐青冢间,将篮子连带香烛纸钱全烧却。

细火孱微,他挡在风口,护住唯一的光。

滇南气候温和,四季皆春,尽管岁朝将近,山谷低地却少有覆雪,日间多是阳光灿然,唯有早晚多雾,教草叶皆覆霜华。

又小坐片刻,摘来一叶,吹彻哀歌。

曲终时,那枚作为王妃身份鉴定的琉璃牙章落出,他捡起来,重接断绳,挂在脖子上,随后似又想起一事,顿了顿,从腰带里摸出一卷发黄的纸条,就着火,烧给了那位相人相心半生的大师。

“你也安息,不会再有人打着你的名号行骗。”

纸片单薄,透出细密的竹纹,被火舌一卷,很快点着。那上头是一行血书五字——“人心不可窥”,而留下的落款,正是缅萨。

孟不秋死死盯着灰烬,这一场悲剧,无人幸免。

许多阴谋诡计抽丝剥茧,背后的缘由有时肤浅得不能再肤浅。

这时,山间云雾漫走,卯正已过,天将大亮,他抄着手,孑然往谷中去。

路过村前朝南大槐树时,史易拨开枝桠跳下来,白刃落地,在孟不秋脚边砍出一道沟壑。为了这场切磋,他整夜都宿在树上。

“嗯?”

“阿那奚说,你答应同我比试。”

史易步法回旋,连续挥刀,孟不秋只守不攻,向后避退,手心按在“风怒”的刀柄上,眉头一皱。

“出刀!”

孟不秋推开一寸刀刃,寒光闪烁,照得史易热血澎湃。

但那豪情只维系了须臾,很快,长刀便又给推回鞘中,孟不秋那张冷艳的脸上难得浮出一抹笑——

声东击西,调虎离山!

那小子恐怕已溜之大吉,为了躲开自己,诓骗人前来拦截不说,连最爱的懒觉也不贪了,真不知好笑,还是悲哀。

孟不秋踢开史易手中白刃,道:“别跟着我!”

后者却紧咬不放,嘴里自始至终只有一句话——

“拔刀!”

孟不秋冷下脸来,似怒似悲,当刃光斜劈向面门时,他侧移一躲,伸手撅住,而后变掌为拳,在刀身上重重一锤。

“嗡!”

白刃长鸣,打得史易连退两步。

趁他喘息,孟不秋轻功一展,也不回村落,径自出谷,朝南追去。用脚趾头想就知道,那家伙铁定想在岁朝前赶回哀牢山。

史易正思索拆招,见他头也不回离开,气得七窍生烟:“与人约战,不战而退即是输!”

孟不秋根本不在意:“那就算我输!”

和白星回比起来,什么输赢都不重要。

史易这武痴呆子瞠目结舌,再讲不出半个字,许久后才将刀刃狠狠往地上一掷,挥拳打在树上。

“我又不是为了赢!”

——

云山外,白星回迎着朝霞,哼着小曲,频频朝鹧鸪谷的方向回头,再掐指算那时辰,见人没追来,笑得十分猖狂。

都卢则感动不已,欣慰道:“看样子,殿下是信心百倍。”

白星回疑惑:“什么信心?”

都卢想当然道:“打败大将军啊。”

打败大将军?那个婆什么昙?

白星回收敛笑意,把头偏向别处,对着枝头的百灵鸟吹了两声口哨,心里头实则打算盘:这打败大将军跟他有甚么干系,天都教白氏所传的武功《不死之法》他也就练了《地宗卷》,且还只练了一半,他娘的鸳鸯剑就学了三招,也就仗着功法霸道,打打二流高手还算稳妥,一流高手,实在不成,不然他也不必这么躲着孟不秋。

那个婆什么的,一听就很厉害。

想到这儿,也不知那史呆子现下是胜是败,但不论成败,只要动上手,想必都是一场恶战,但愿他能拖得久一点。

许是自幼相识,白星回对孟不秋多少偏护些,也觉得他胜算更大,不由地心疼起史易来。

“唉,大概会被揍个鼻青脸肿吧。”

都卢不知他心思,又没听清,只以为是自个坏了他好脸色,赶紧告罪:“属下该死,属下扰了殿下欢心。”

白星回摆摆手,说:“跟你无关。”

都卢回过味来,挠头道:“殿下不是在忧心大将军?”

当然不是?

白星回并未宣之于口,而是伸臂一勾,把人锁过来,笑道:“那位老娘舅除了面相凶恶,可还有别的坏癖?譬如,是个酒肉将军?”

都卢摇头,说:“大将军确实很有功绩。”

“克扣军饷否?”

“对待军士也很好,有一年天旱缺粮,他便和手下的人一块喝粥。”

白星回颇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毕竟赖以发家,不然也不能有恃无恐,便又追问:“那可曾作威作福?”

这次,都卢硬生生想了好一会,才紧巴巴开口:“党同伐异,排除异己算吗?那倒确实手段残忍。”

白星回慢慢松手,忍不住叹息:“我希望这个世上黑白分明些。”

话扯远,都卢不懂:“怎么说?”

“那样便能省去不少麻烦!”白星回揪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两手托着后脑勺,斜眼瞧看,“你不会明白。”

都卢确实似懂非懂,将腰刀握紧,愤懑不平:“属下只知,君臣之道,为臣则臣,阴怀不测,狼子野心,妄图篡位夺权者,即是乱臣贼子!

白星回看他刀都快拔出来,就差来个斩白马起誓,忙将他胳膊压住:“兄弟,冷静!”

都卢平握刀鞘,垂首为礼:“冒犯殿下,属下该……”

“你自己数数,你一天要死几回,死这么多次,你不烦我都烦了,所以,以后别死不死的,好死不如赖活着。”白星回揪着那根狗尾巴草在他嘴巴上扫了扫,阻了他后话,掰着手指一边数一边絮叨,“所以我说你不懂呢,我十二岁在滇池边听游方郎中说书,就听过一句话,叫‘前者为君,后者为臣’。”

都卢惊得如鱼刺卡了喉咙,这豁达也太豁达了些,实在不符合他作为禁宫守卫多年来所受的教训。

“看开点!”

白星回在他肩上轻拍两下,压根儿没想过以自己的立场说这话是否得宜,只自顾自大步向前,是两袖一拂,潇洒自来。

要知道,他心里实际上还有几分瞧不上,都卢这根木头哪里会懂,权力是这世上苦痛的来源,最是没意思,他连教主都不想当,恨不得哥哥一人肩挑教主、大祭司两职,自己只当个舒服的富贵闲人,还会在乎王子在之位。

还是回天都教安逸。

都卢抱拳,振振有词:“属下受教!殿下境界超然,所思所虑自不可语凡人,我等小小宿卫,胸中不具乾坤。”

白星回被夸得不好意思,只能干笑作罢。

反正忧不忧,虑不虑都不打紧,等过了哀牢山……嘿嘿,他捂着嘴窃喜,想着届时再找个借口,把他们打发了去。

这会子,几人走到三族界碑前,都卢不知从哪儿掏出块破地图,对看两眼。

白星回瞟了一眼,见他动作往左,猜是大路,忙拦了一手。

真要循着官道大路走,那得耽误多少功夫!一心想着回家的他心如猫儿抓挠,片刻也等不得,索性将他那地图抢来,搓成一团,给人塞回怀里,而后指着前头乱云霞虹渐开处,拍板敲定:“我知道一条近路,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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