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不秋蹙眉一愣,攻势果真慢下,见此良机,白星回踩着他刀背,光明正大从头顶翻过,笑嘻嘻脱身而走,嘴里念叨:“打不过便使计,用计不成就跑,跑不过被捉就认……认个大头鬼,我才不认!孟族长,我知你不舍我,但山水迢迢,不必再送,不必再……”
就他多话的功夫,孟不秋又贴了上来,白星回苦着脸,立刻把嘴巴闭紧。
两人一前一后,在林间追逐。
失魂地的尽头是一方矮崖,崖体成半弧形,下方空旷平整,正心方台立有一碑柱,柱面阳刻一尾孔雀羽,但称之雀羽却不够精准,更像是一只窥探人心的眼睛。方台后方的人两手交握,紧张地盯着碑前的安魂祭祀舞,以及巫师脚下白布遮面的尸首,从穿着来看,不过远处低洼山谷里的普通人家。
“闪开!快闪开!”
白星回轻功下落,一天之内连闯两场祭祀,不迭有些哭笑不得。
然而这些人可不识得他,更不知这位少教主捣蛋的功绩,非但僵立不躲,还扭动脖子四处乱看寻声,好奇谁人说话。
孟不秋紧跟而来,嘴上噙着冷笑:“这下,你可跑不掉。”
白星回大叫不妙。
森罗碑正中拦路,下脚的地方摆着尸体,他可不想来个亲密接触,由此只有左右两条路。
左手方站着对夫妻,气沉步稳,皆是练家子,那男子五指成拳,女子则腕缠软鞭,目色警惕,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而右边乌压压挤过来一队人,除了当先那扎高马尾的,后头三五位,像是瓦窑成批烧的陶娃娃,从头到脚是大同小异,生怕人认不出是一伙的。白星回当即选右,挥手致意,但那高马尾却死盯着他胸口看,非但不走,还贴了上来,缺心眼般激动地随他一同招手。
孟不秋擒拿已至,路又堵死,白星回只能破釜沉舟,旋身时拔出锥子,向那碑柱奋力一锥——
不过短短三息,裂纹顺着锥尖蔓延,迅速爬满碑体。
天都教教传之密《不死之法》为内家心经,分天宗与地宗两卷,功成极其霸道,传说开山蹈海不在话下。此等武功秘籍,在南北乃至中原武林中,只有少数宗门大派,譬如与天都正邪相对,并称“一阁一教”的帝师阁,又或者刀剑二谷,塞外统御三十六国的昆仑天城,抑或是曾经的武林秘境泗水楼中楼,才有私藏,可与之媲美。
白星回大惊失色,他本意只为将菩提锥嵌入那花雕,借力垫脚,翻过碑尖,却不曾想这东西这么不经捶,一个烂木头锥子,就给砸得粉碎?
但他来不及计较和懊丧,孟不秋靠了过来,右掌按在他左肩。
两人交手,波及那脆弱的碑柱,碎石顺着皲裂的口子迸溅。
白星回迎面前冲,借此乱他招式脱身,却不料疏忽,石头中藏有机簧,弹射力度之大,将好砸在印堂,破了他的内功气机。拉出的口子渗血,如朱砂点痣,如美人花钿,又好似孔雀尾羽。
然而,这些都不重要。
“果然,亵渎神灵是要付出代价的……”
白星回歪歪扭扭落下,两眼一闭,晕了过去。晕倒之前就看着那高马尾招呼人冲过来,祭祀的山民里不知谁吼了一嗓子——
“森罗之眼,缅萨大师显灵了!”
——
森罗之眼?
纵然稀松怠惰,连《地宗卷》也未大成,但毕竟练过功夫,短暂晕厥后,白星回惊坐而起。
“太子殿下。”
高马尾瞧他睁眼醒转,赶紧凑上前来,用蹩脚的百濮话恭顺地唤道。
“太子殿下?”白星回两手卡住他左右肩井穴,将人推远,仔细瞅了瞅,没瞅出个所以然,嘀咕一声,“我定是还在做梦。”于是又躺了回去。
脑勺磕在地上,白星回平视上方,只见一双黛色的裤腿摇曳,扫过鼻翼。
裤下再无寸缕,目光便不由自主顺着白皙的腿向上,只是还未爬顶,阔裤的主人已倾身探头,面无表情审视着他。孟不秋那柄苗刀“风怒”就横跨在腰后,虽没动武器,但仍教他骇得鸡皮疙瘩满地,当即又坐了起来,差点撞缺伸手来扶的高马尾的门牙。
“摆驾回宫。”白星回说着,站起来就走。
高马尾欣喜若狂,小心翼翼去托他手臂,就好似身前人是随时都会磕碰坏的生鸡蛋:“殿下可知往何处走?”
白星回把他往边上挤了挤,小声问:“我是哪国的太子?”
高马尾面色肃穆,当即抱拳,凛声道:“自然是盘越国的太子。王都狮子卫第一侍卫都卢,恭迎殿下。”
盘越国?
过了哀牢山便不属汉界,倒确实有不少小国林立,这盘越也在其中,又名汉越,近邻天竺,曾为大汉从属。
白星回指了指自己,问:“那我叫什么?”
都卢答道:“殿下尊名阿那奚。”
见两人嘀嘀咕咕又鬼鬼祟祟,孟不秋上前,将都卢一把拂开,拉住白星回的胳膊,迫使他正对自己,轻轻用指腹查看他额间的伤口。
白星回急中生智,装疯卖傻挥袖挣开他的手,朗声喝道:“大胆,我可是盘越国太子,你岂敢如此无礼!”
孟不秋果真愣怔,但很快,两鬓间青筋暴跳。
白星回瞥去一眼,气焰瞬间瘪了下去,赶紧推着又扑上来的都卢快走,一边走一边碎碎念叨:“你们怎么肯定我是太子?”
都卢老实交代:“太子左臂腋下两寸处有一块淡红色的胎记。”
白星回顿感疑惑:“我有这么一块胎记么?”乍然提起,他心里很不确定,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又好像只是当下生出的臆想,最重要的是,即便真有,这家伙怎么知道的,总不能隔衣视物。
见其惊疑难定,似是不信自己口中之言,耿直的都卢再度抱拳,道一声“殿下,得罪了”,竟然上手验证。
白星回脸色一黑,用力拍开他的手,说:“喂喂,作甚?你别扒我衣服!”
都卢搓着泛红的手背,有些委屈:“殿下不信,属下自当解惑。”
白星回拉整衣襟,看了看这便宜护卫,又偷偷瞟了一眼孟不秋,后者抄手而立,分明等着看他还有什么花招。
白星回不情愿地清了清嗓子,问:“就凭这个?”
都卢脱口而出:“还有您手上的星月菩提锥。”
“这锥子是我……”
这分明是他趁手捡来的。
白星回把后半截话憋回嗓子眼,又端着架子问:“还有么?”
都卢挠头想了想,说上最重要的点上:“还有一枚殿下自幼携带的光珠血珀。”原来他方才盯着自己的胸口看,竟是在看这个。
话音落定,白星回顺势将手探入怀中,摸出一直挂在脖间,贴心佩戴的光珠血珀,陷入沉默。
他并未注意到,那一瞬间,孟不秋凝视着他的手心,目光如波微颤。
——这枚血珀自他有记忆来,确实从未离身,他一直以为是爹娘所赠,不过仔细回忆,在教中之时,近亲似乎从未说过“此物乃家传之宝,你要好生留存”,抑或是“此物乃拜神所求,能辟邪消灾”之类的话。
难道自己不是教主夫妇亲生?
又有哪家父母会狠心将亲子押在乌蒙塔寨为质子?
可往昔爹娘待自己又着实亲厚,甚至连教中秘典也悉数相传。
白星回心中烦躁,像只无头苍蝇乱窜,没看路,转身一脑门顶在孟不秋心口。都卢想提醒来着,可张了张嘴,却迟了。
心窝子里藏着事,还是十七年来想不通的头等大事,白星回胆小认怂全没了影,更别说搭理人,用力摆了摆手:“你怎么还没走!”
想想,这口吻太过熟稔,他当即又改口道:“你怎么老跟着我!”
不行不行,这个老字可不就暴露,于是横眉冷对,指着鼻子说:“大胆刁民,竟敢挡本王子——”
话还没说完,孟不秋一把攫住他手指,把他胳膊压下,促声打断:“殿下,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
“我是你的王妃啊。”那尾音亲昵上扬,满含挑逗,孟不秋张开右手五指,一只剔透的象牙坠下,而拴连的花绳,正是丢弃在星月菩提锥旁的那根。
都卢失声惊呼:“是琉璃牙章!”
白星回一副见鬼的表情,问:“琉璃牙章?”
都卢耐心解释:“殿下尚在襁褓之时便被国师带走,自是有所不知。盘越国有镇国三宝,星月菩提锥、琉璃牙章以及秘典造化功,这琉璃牙章象征皇权,类似汉朝时,中原皇帝所赐臣下尚方斩马剑,非是信任之人不可得,难道他真是……”
那“王妃”二字,他憋红了脸,却是难从牙缝中挤出。
白星回当即质问:“你手里的哪来的?”
孟不秋微微一笑:“你哪里来的,我就是哪里来的。”说完,还气定神闲扫了一眼他手里的菩提锥。
千防万防,没防着这个。
白星回贝齿一碰,咬得牙根疼。可见孟不秋也下过那洞窟,当初自己嫌那绳子脏污,还踢了一脚,万万没想到上头还缀着宝贝。眼下偏偏还不能反驳,一反驳,不就暴露自己认识他了吗?
“当然是自小随身……”
白星回堆笑,咬牙切齿挤出话来,但他打小喜形于色,说谎撑不过盘问,从来都是自己先露了底,于是赶紧躲闪开孟不秋直勾勾的目光,转头拍了拍脸,重塑形容,在心里偷偷将他骂了八百遍。
都卢担忧地望去一眼:“殿下……”
白星回拍着胸脯说:“我没……”那个“事”字还没说完,就见都卢领着的一队随从齐齐捂眼,他这才后知后觉身前有阴影罩落,腥气和臭味扑面而来。
垂落的目光扫过脚尖染血的白布,白星回僵硬地抬起头来,那位被他踩了脚的死人,诈尸般立了起来,没了遮掩后,只瞧半张脸连带大半个肩头都被啃噬撕扯,身上的皮肉烂得如一缕一缕的破布。
“啊——”
白星回吓掉了魂,双手合掌拜了拜,梗着脖子向后倒,孟不秋急步上前,单手托住他的背。
其实这是个沙雕文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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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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