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已至此,已经没什么好多说的,苏卿确认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就离开了此处。
沈月兰看她就心烦,也懒得跟她多计较,瞅一眼自己亲生女儿,又看丈夫,只觉得更糟心。
“把小姐带回房休息,小酒留下。”
小酒心头一跳,当即又跪在原地,一个字不敢多说,心知一顿打是逃不了。
苏蓉当然也看出了她娘的打算,忙过去扯袖子,焦急说:“娘亲,这不怪小酒,她拦过我,是女儿任性。”
“你还知道不该任性。”她娘摸着苏蓉的头,看向一边的人。
她身边的哪一个不是人精,当即会意,两个人摁住小酒,另有人送来藤条。
藤条是早拿出来的,地下仆人见长公主真动了气,中途跑去室内拿了出来,静候在一边。
“旁的也就算了,婚姻大事,又跟太子扯上干系。这奴才非但不来主动禀报,还想替你遮掩,瞧着是不打一顿不行了。”沈月兰接了藤条,又撩起袖子,那边的小酒已经被按死,低头弓背等着挨打。
苏蓉看她娘拿上了藤条,更是急的眼眶发红:“不是,娘亲你别打小酒,是我非要去找穆庭哥哥和四妹妹,才不小心看见他们两个人抱在一起。”
说着说着就急哭了。
沈月兰跟苏敬宪对视一眼,各自交换一个眼神,沈月兰缓缓放下藤条:“都出去。”
除小酒外,一干仆人瞬时退了个干净。
笑话,大宅院里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普通奴才要想活的长远,主人家的辛秘事知道越少越好,免得遭人打听事一个不小心说漏嘴,等着的只有死,毕竟一个小奴才的命还比不上会犁地的牛金贵。
没人摁住,小酒依旧跪伏在地,维持着方便主人抽她的姿势。
苏蓉还在哭,她的手帕已经被打湿了一大半。
沈月兰无奈叹气,暂时把藤条放在一边。
沈月兰四十岁生的这个女儿,全家上下百来口人,自小在手心里从小宠到大,宫里的皇帝皇后,因着她的身份对苏蓉也多疼爱些。
苏蓉如今十六岁,好在她天性纯然,没被骄纵成一个无法无天的小霸王已经是难得可贵。
苏蓉哭的抽抽嗒嗒,她娘稍松了口气,她便愈发觉得委屈,眼睛不一会儿就红肿起来。
沈月兰看着心疼,终于把藤条丢下:“行了行了,这么大个人了,哭起来还跟个孩子似的。”
苏蓉一见她娘开口,哇的一声哭的更凶猛扑进她怀里:“娘亲别生气了,蓉儿知道错了,蓉儿下次不敢了。”
沈月兰便问:“错哪儿了?”
苏蓉就答不出来了,苦着脸想了半晌,连哭都忘了,最后尝试猜她娘的心思:“错在没有跟娘说。”
“那是小酒的错。”沈月兰无奈。
苏蓉被否定,委屈巴巴地看着她。再联想到沈穆庭跟苏卿走前也不给自己知会,顿觉自己被忽略。
越想越委屈,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般不停掉。
苏蓉投入母亲的怀抱,便像找到了最柔软的港湾,将脑袋拱在她怀里嗷嗷大哭。
“得得得,你确实也不是那块料,”她娘轻抚她的头顶“这算什么事,就把你难过成这样。”
沈月兰轻叹,苏卿苏蓉两厢对比,苏蓉简直就是个孩子。
“这个太子妃让给别人坐吧,娘亲再给你另寻一门亲事。”
苏蓉还在抽噎,闻言愣了一会,抬起头看她娘:“啊?”
“我不能和四妹妹一起嫁进去吗?”
“你这说的什么胡话!”她娘在她背上拍一巴掌,倒也没使多大劲,苏蓉假模假样的“啊”一声。
跪地小酒在心里大呼打得好!
“你要她嫁去当太子妃,你又去当什么?”这丫头脑子也不知是被什么东西给挤了,一天天跟浆糊一样。
苏蓉害怕,但勇敢:“去当侧妃啊,我觉得穆庭哥哥挺好的。”
她娘又给她后背来两巴掌,打的很干脆。
苏蓉捂住后背,跳着逃出她娘的怀抱:“嘶嘶嘶,好疼。”
她娘气的牙痒痒:“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榆木脑袋?”
“这成什么体统,”苏敬宪对苏蓉说“蓉儿啊,你是嫡姐,同嫁一夫还当的是妾室,这传出去不好听。”
苏蓉撅着嘴,小心觑一眼她娘,嘀咕:“我觉得穆庭哥哥挺好的。”
她爹沉默。
她娘冷笑。
两人默契的不做评论,沈月兰看她撅着的嘴能挂油壶,懵懂无知还认死理。
干脆把话说死:“你既然决定将太子妃的位置让给你四妹妹,就不要想着太子了,我们苏家只能嫁一个女儿过去!”
苏蓉咬住嘴唇,她知道世上不是所有事都能如她所愿。
可是穆庭哥哥长的实在俊俏,人人都想嫁给他。
但又想她四妹妹,自小爹爹就不在她身边,回到苏家后爹爹跟她也不亲近,她总觉得自己得到的太多了,而苏卿什么都没有。
她既没有爹爹也没有锦衣玉食的长大,苏卿总该有什么属于她的。
“那好吧。”苏蓉在心里默默跟她的穆庭哥哥说再见。
“行了行了,”沈月兰揉着头,摆着手打发她回去“你先回去。”
苏蓉还想留下来听听。
“还是孩子心性,”手上的血早止住了,沈月兰把帕子丢到桌上“留下来也是瞎添乱。”
苏敬宪安慰说:“蓉儿才十六岁,还小呢。”
“苏卿不也才十六,看那丫头,”她冷笑“可比她娘会算计。”
苏敬宪的脸一下子冷下去:“苏卿自小在村子里磋磨着长大,能活着也是不易,跟蓉儿比不了。”
沈月兰露出轻蔑地笑:“你是瞧她比她那狐媚子娘还要貌美,想拿她牵线搭桥,多姻亲一户人家吧?”
“现在如了你的意,她不仅搭上了桥,还是皇家的桥。”说着扶着侍女的手起身。
年少时有宫墙相隔,恨不能为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老年夫妻却是两看生厌,少年时的情谊倒成了自我厌弃的原因。
背对着苏敬宪,沈月兰嘲弄道:“不若让蓉儿定给三皇子,也全了你两头讨好的心思。”
三皇子沈穆诚是张皇后亲生子。
苏敬宪不知是气结说不出话来,还是无话可说。
没有出声。
“事情既然已经订下来,我就得去皇宫里探探口风。”侍女撩开帘子,她站在门边冷声冷气“成与不成,且看宫里怎么说吧。”
侍女松开手,帘子晃动几下,挡在苏敬宪的面前。
———
沈月兰去的不巧,正遇见沈穆庭在殿里跪着。
皇帝身边的老内侍也被赶到了门口候着,远远见沈月兰来了,迎上来道:“阖裕长公主殿下。”
沈月兰缓住脚步:“这是?”
内侍一头花白的头发,在宫里待了一辈子,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精。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一句就含混过去了,又说“圣上正在气头上,殿下要么晚些再来?”
“那本宫去探望太后。”沈月兰往大殿里回看一眼,沈穆庭就跪在大敞着的殿门里面,来来往往的都能看见。
倒底是一国储君,叫孩子在殿外跪着,人来人往地瞧着,未免太难堪了。
也不怪民间传出太子为皇帝所不喜的谣言。
被宫人引着到了太后的住所。
太后欧阳氏已是耄耋之年,年纪虽大却是精神矍铄,后宫的事儿还能横插一脚。
踏入积善宫便闻见一股草药味儿:“母后怎又喝药了?”
欧阳氏缩着身子靠坐在塌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褥子,宫娥弯腰将碗里的汤一勺勺喂到她嘴边。
人老了皮肉与脊梁就会缩,又说相由心生,太后越缩越厉害,又不是个爱笑的,裹着层层叠叠的锦绣金银,抬着眼看过来就像老树皮生了眼睛。
“怎么?盼着哀家生病?”
“母后说笑了,”沈月兰接过汤,舀起一勺又吹吹热气,送到太后唇边。
太后看她一眼:“不喝了,拿走。”
宫娥弓腰高举来托盘。
一边站着的嬷嬷看气氛僵下来,接过沈月兰手里的瓷碗,放入托盘:“太后方才用过早膳又喝了半碗药膳,是吃撑了。”
“是御医开的方子?”沈月兰问。
“问这些做什么?”太后开口,到底是年纪大了,嗓音暗哑,仿佛是喉咙里又什么堵着“今儿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沈月兰笑答:“前儿不是刚行了太子的册封大礼,我听了些流言,想来问问皇上的意思,只是不巧,便来瞧瞧母后。”
太后掀开眼帘看她一眼:“什么流言?”
“说是……穆庭那孩子的婚事。”
太后哼笑:“你耳朵倒灵。”默了默,又说“穆庭正遭他老子罚的,也是这事儿。”
沈月兰:“这……如何说?”
太后发令:“坐吧。”
这才坐下了。
“也不单是这一件事,今儿早朝,皇帝随口问了一句,这孩子竟没答上来。”说起自家孩子,欧阳氏精神得多“这孩子平日里看着挺机灵啊。”
说着喝了口热茶,抬抬下巴示意沈月兰也尝尝。
“八成是紧张了,”沈月兰端起来在鼻尖闻了闻。
太后放了茶盏,清清嗓子卡的痰:“你找皇帝要说什么?”
沈月兰:“我想着蓉儿养的太骄纵了,不晓事……”
“哼哼,”欧阳氏怪笑两声,笑着又咳起来,一圈人围过来,拍背的拍背递水的递水,送痰盂的送痰盂,好容易缓过一口气儿来,指着沈月兰说“你呀,跟你母妃一样,护孩子护的忒不是了。”
沈月兰听她提及自己已故的亲娘,眉眼快速下垂。
不然滔天的恨难以遮挡。
待太后又絮絮叨叨的说其他的事,她才将眼睛抬起来。
“不过也巧,穆庭想的也不是你家的三丫头,说是你家还有个卿,相中那个了。”
沈月兰倒没料到苏卿有这样的本事,略意外:“卿儿小时候身体不好,这几年才接回来。”
太后依在塌上,半眯着眼睛,意味深长道:“这孩子长大也不容易。”
沈月兰不语。
“但到底不是你生的。”太后又说。
“苏家是我生的也就一个蓉儿。”
太后欧阳氏侧目,浑浊的眼里满是嘲弄,不留余力地笑话她:“这不是你求的婚事吗?”
盈月微雨中,海棠花未眠。雨夜赏花的小公主,撞上风流才子,一见误终身。
十七岁的沈月兰为了自己所期望的自由,跪在大殿外当堂拒婚,不要皇后安排的婚事,直言非苏敬宪不嫁。
绝食三天,奄奄一息之时等到了皇帝赐婚的圣旨。
袖子里,沈月兰掐住自己的手背,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平静:“她们都姓苏,苏敬宪在老家的贞洁牌坊都竖了几年了,世人只知道他有一个女人,孩子自然也都是我这一个女人生的。苏蓉与苏卿并没有什么两样。”
哪知嫁进去后,才知什么天赐良缘,那场相会是欧阳氏的刻意安排。
欧阳娴静早知自己一身反骨,明面上确实为她寻的是位良人,全了欧阳娴静她的名声,背地里却安排自己与苏敬宪相会。
苏敬宪还未成婚,但孩子已有了。
长公主嫁了个二手货,沈月兰至今想来还觉得牙痒痒。
“况且,那孩子比苏蓉机灵。”
太后略抬了眼,看她:“有三丫头聪明?将整个后宫哄的团团转。”
“在母后跟前养了一年”她看过来,沈月兰作为小辈及臣子便要底下头“也是瞧着母后的面儿。”
太后不可置否地哼一声:“乏了,你且回去吧。”
沈月兰哪有不应之礼,起身告辞了。
走出门,正瞧许御医在门口站着等,她扫了一眼。
出了宫门,低声吩咐身边的静好:“听说许御医得了个孙子?”
“对,前头七个孙女,好容易盼来的。”
“夜里,悄悄把孩子请到府里来我瞧瞧。”
两人声音极低,不待风吹,自己就散了。
已走到虔化门,出了门就乘轿撵出宫,一小太监追着赶上来。
沈月兰转头,是皇帝身边伺候汤食的内侍。
“夏公公。”沈月兰停住脚步。
宦官夏朝恩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却已经做上了四品宫闱局领事。
夏朝恩身上有点功夫,跑了半个皇城也没见疲色:“殿下。”
他弯腰见礼:“皇上听闻长公主殿下进宫,差我来向殿下问安。”
沈月兰和蔼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家里两个姑娘年岁都不小了,方才去了太后宫里,与她老人家多说了几句。”
夏朝恩身量较高,与贵人说话时都略欠着些身子,低头恭听,活像个过弯易折的瘦高扁担。
“圣上也说呢,又说苏三姑娘与太子一道长大,是再好不过的了。”
沈月兰:“蓉儿也拿穆庭那孩子当哥哥待。”
内侍眸色微闪,笑说:“正是呢。”
都是宫里摸爬滚打出的人精,说话点到即止,正事说完两人也没什么可说的,夏朝恩回去复命了。
到了两仪殿,夏朝恩跪伏在地,将沈月兰的意思简单说了。
皇帝沈正,比沈月兰略小几岁,身着轻便的圆领长袍斜依在榻上,一手奏章一手朱笔,看也不看,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画个敕字了事。
丢下这一本,一旁的宫娥递上下一本:“哼,一边不愿娶一边不愿嫁,挺好。”
幽深的大殿中站了不少男女宫婢,具是安宁无声,好像只最上面半躺着的那个是能出气的。
说着,又批了一本,‘啪嗒’一声撂到地上,十一二岁的小内侍上跪爬在地上捡了,两手捧着摞到岸上。
沈正说罢,夏朝恩低着头跪在地上,等他发话。
“去跟皇后说了,把那个四姑娘带到宫里来瞧瞧。”
“是有多大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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