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职信已经发出去了。
点击“发送”的时候,秦柚像是随手做了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没有告诉隋轻。
未来30天内,他还要照常去那栋华而不实的楼;去听闲得没事的同事,偷摸说他“年轻有钱有底气”。
“年轻”是有的,但“钱”和“底气”……没了男朋友,他什么都算不上。
被人“以貌取人”,也不是一年两年,所有人看着他,都默认他过得挺好的,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默认他准点下班,全凭意气和勇气;默认他辞职一点也不纠结。
连长达五年的暗恋,那种未知和担惊受怕,也被默认为情投意合、门当户对。
他没想怪谁骂谁;他只是觉得,人家都这么畅想自己的人生了,他再说难过,显得很不识好歹。
当然了,该18:30下的班,他照常18:30下。
反正下了班,该怎么和隋轻过,他就怎么和隋轻过。
开着隋轻的车,回到隋轻家,路上的风带着一股灰尘仆仆的冷;一路进入胸口,“世界”的味道让他又恶心又清醒。
到达那扇门,推开,屋里亮着灯。
即便没看到隋轻,他也产生了一种错觉:他没在忍耐,没在抉择,没在忧惧,没在犯错和失败。
带着一身的冷走向隋轻,能把残留在脸上的冷分一点给隋轻,换一点隋轻的暖。
隋轻手搭在他的发间,揉出点热,他也照收不误。
年末就要二十三,要走入遇到隋轻的第七年。
区区第七年,他还要隋轻的很多很多年。
准点下班的好处,就是心情好;吃了饭,还有兴致把电吉他拿出来练练手。
他盯着琴弦,没有刻意看自己拨了哪一根。隋轻陪在身边,不仅手感回来了,灵感也回来了;有好多种音色和编曲都能表达对隋轻的喜欢。
最喜欢像梦又不像梦、房间绞绕着光晕的那一种。
他没有写情歌,只是他的灵感来源于一个人的陪伴。
这几天,他沉迷进六根琴弦无法自拔。
周六晚上,他想沉迷进隋轻。
他忍住了。
一周一次,他要留到周天;这样周一早上起床会很舒服爽快。
所以周六他只是和隋轻放在一起,跨坐在隋轻身前,手像在电吉他指板上一样灵活。
隋轻的食指侧面轻抵住唇缝,免得忍不住嘴贱说话。
但是周天一大早,秦柚还没睡够,就模糊听见隋轻换外出服的声音。半梦半醒一下只剩半醒,立马坐起来问隋轻要去哪里。
“朋友喝酒了,我去接一趟。”隋轻穿上了最后的外套。
秦柚眉头一皱,“什么朋友?”
“高中朋友。”隋轻说得很轻巧。
秦柚眉头更深,隋轻找手机的时候,他按耐不住问:“男的女的?”
“男——”隋轻找手机的动作停下了,看向他,笑了一声,说:“好朋友——兄弟——哥们儿;手机落车上,车被他女朋友开走了,我给他接回家去。”
“……那什么时候回来?”
“几十分钟的事儿。”
“早点回来。”
“好。”
隋轻找到手机,临走前被抱了一下,就去接人。
车到目的地,他悠闲地盯着车道旁的灌木,副驾的门一打开,灌进来的不止冷风,还有人的话。
“卧槽,我没想到,人生头一次孤立无援,竟然是在而立之年、在最熟悉的地方。”
隋轻把车启动,“那是懒。勤快点儿,你能自己走回去。”
刘询在车上仍然裹紧衣服,骂回去:“半路风一吹,我晕马路上,被车碾碎了,你个傻逼等我墓碑积灰了才知道哥们儿升天了。”
刘询说话一顺溜,都不带断句。
隋轻盯着路,笑一笑。
“我就这么跟你说了,”刘询抽空吩咐车载中控关窗开空调,继续对隋轻说,“早上一睁眼,头晕眼花,想个电话号码,兄弟脑袋里只记得你的。”
“那你确实挺昏头,”隋轻的冷风没了,“有这脑子想号码,不如想想怎么请不认识的人帮个忙。”
“我是那意思吗!”刘询开始暖和,坐直,放开双臂,“你以为我先想到你?那不是女朋友国内新号我给一下忘了吗?现在就想起来了,不信看着——手机。”
“自己拿。”
刘询从充电槽里拿起隋轻手机,输入怪得不行的密码,打通电话,叽里咕噜说了一堆,最后把手机放回去。
“还有,”他放好隋轻的手机,“哥们儿说的话你听懂没?这种时刻,刘某脑袋里都还记得你;你能不能不要像死了一样,能不能偶尔发条信息,证明你还活着?”
“那你完了,”隋轻目不斜视,“今天我要不在,你等着走回去吧——你爸妈呢?”
“滚。”刘询先骂他,接着一张嘴就要吐槽,但最后只说得出几个字:“玩儿去了——操!”
“你那几个公司这会儿不也找不到老板了吗?”
“我前脚刚走,这会儿要是出了事解决不了,那白瞎我看人用人的天赋。”
隋轻信他的天赋。
这人管着国内外三四家公司,从不西装革履居高临下恐吓人;早就越过了“统治人”、“证明能力”的阶段,不用讨好伙伴也不怕得罪人。
玩转国内外几家公司,管人不靠KPI,不用“身份”说话。
带着一种质朴的“侠气”,以及用人的“敏锐”;遇到事敢决断,出了事敢吃亏;帮他干活的人,心甘情愿替他跑。
“待多久?”隋轻没管太多,言简意赅地问。
刘询回答:“国内的话,半年一年;市里的话,不好说。”
忽然转口:“晚上吃个饭。”
“行。”
又转口:“干脆直接上你家去,也好久没去了,我回家举目无亲。”
隋轻沿路直行,“行。”
隋轻打方向盘转弯,“不行。”
刘询:“?”
隋轻:“家里小孩儿不喜欢陌生人。”
刘询:“??什么小孩儿?”
隋轻面不改色换车道,提速,“小男朋友。”
刘询:“???”
刘询:“……”
“小、小……”刘询魂还没回来,“……”
忽然,一声惊呼响彻车厢,用人声急刹:“卧槽你等会儿——!”
惊呼的余音散掉后,刘询的声音像即将破裂的气泡,心惊胆战地说:“你再说一遍……”
“挺内向的,我先问一声。”
就听见隋轻发了条语音,收到一条说“好”的消息。
刘询听着,愣愣盯着正前方,陷入自我怀疑,“不是。你。我靠。等会儿。我靠……”
隋轻放任他自我怀疑,莫名有点儿开心,调整了行车路线,往家开。
“我想想……”刘询仰头,思索,“海一中的?”
“?”隋轻微微疑惑,“余中的。”
刘询非常好奇:“卧槽谁啊?谁啊?谁啊谁啊?”
“你又不认识。”
“不是,余中的,你认识的谁我没见过?”
“小了六七届。”
刘询又像惊叹又像吐槽:“卧槽!”
他傻了一样,盯着挡风玻璃上边缘,忽然就笑出声了:“哎哟卧槽——不是兄弟,我、我有点儿——我想象不出来——六七岁,你是人吗你?”
隋轻笑着没说话。
刘询越想越憋不住笑,开始催:“哎哟你开快点——快点快点,我等不了,一点也等不了,我抓心挠肝,你就不能飞过去吗?”
隋轻:“你飞过去。”
“兄弟,哥们儿,”刘询感叹,“这么多年了,我想过你谈一个放下一个;想过你遇到能陪你一辈子的姑娘;想过哪天你忽然来个大的,说你结婚了……我没想到你来个这么大的……”
隋轻:“还好。”
“不是……”刘询陷在这个话题,出不来了,“男的,和你……肯定不是你提的吧?”
隋轻观察路况,“嗯,算,也不算。”
刘询头疼了,听上去是真的很疼,疼得夸张:“我有点乱,兄弟,我有点乱,你等一下。”
他开始盘逻辑:“余中的、小六七届——怎么勾搭上的?”
隋轻有问必答:“缘分。”
刘询已经习惯了这种回答,继续盘:“什么时候?”
隋轻:“早几年。”
刘询没问到底几年,问:“那什么,肯定不是你主动喜欢吧?”
隋轻:“不是。”
刘询就问:“这怎么答应的?”
隋轻只说:“就这么答应。”
沉默了很久,刘询淡淡地悲喜交织着,淡淡地说:“隋轻。我就是个俗人,我八卦,我是情绪动物,我活那么多年没长进;我就想知道,自己哥们儿有没有人陪,有没有过得好一点。”
继续说:“所以以后,再有这种事,不管男的女的,不管真的假的,你主动给我说一声,我心里有个底——别老活得跟漂流似的。人家大洋漂流,还朝海里扔个瓶,你他妈一漂就杳无音讯。”
忽然他想起一事儿,“上次听你说恋爱,他妈得是大学了?十年吧,”语气强调了这个时间,“中间没谈过?”
隋轻:“没正经谈过。”
“真爱啊?”刘询的音调有了起色。
“算吗?”隋轻反问。
还是那么淡定。
“那你这是……?”
隋轻说:“挺好玩儿一小孩儿,先陪着呗。”
刘询扭头,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最后重看前方,叹口气,没管太多,保持怀疑地问:“你行吗你?”
隋轻说:“也不用我行。”
刘询一会儿悲一会儿乐,问出“你行吗”,只是问一下隋轻的态度;但听隋轻这意思,像是有了身体往来。
于是他刚悲完,又没忍住笑一声,“你、你是——”认真了点,“试过啊?”
“嗯。”
“真行吗你?”
“不太行。”
“没弯啊?”刘询笑了笑。
隋轻却说:“我不信这个,你乐意怎么说就怎么说。”
“你不信,那我也不信,”刘询不质疑隋轻的想法,“——其实想一想也是,反正对你来说,人就是人,傻的就是傻的,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说完又发出疑问:“诶?那,学弟……你还算喜欢?”
“嗯,”隋轻看着后视镜转弯,“招人喜欢。”
“喜欢哪儿?”刘询看好戏。
隋轻想了想,又压根没好好想。
“逗起来好玩儿。”
“真恶毒啊你。”刘询嫌弃地骂,“造孽,真的,你别出门了,要不就对人差一点——多招人心碎啊你。”
“不至于。”
刘询对他指指点点,“哥们儿夸你帅你听听就好,五花八门的帅各入人眼,问题是你这种人真找不到第二个。”
“我哪种人。”
“不好说,”刘询调整了坐姿,长叹,“哎,不好说——可能不是人吧。”
舒舒服服坐了会儿,最后叹了一句:“怪啊,真怪。”
车静默地开了几条街。
树从车窗外闪过的时候,刘询突然开口:“哦,我想起件事。”
隋轻:“什么。”
刘询:“我想知道是怎么做的,纯好奇。”
隋轻的车速很稳,“……你知道有什么用?”
刘询理直气壮:“不都说了好奇。年轻点的时候,口嗨闹着玩是闹着玩,没当过真;这几年没闲心也没机会接触这类事,你真要我去想——我靠,那理论能实操吗?”
又过了一个路口,“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然后呢?”刘询看着他们前面的车。
隋轻减速,“然后就规律了。”
“感想说一下?”
“在床上躺一天,不知道怎么当人。”
红绿灯迎面而来,刘询又震惊了,“卧槽纯靠感情谈下去啊——这他妈到底是什么人能让你受这委屈?”
隋轻还挺开心的,看着读秒,“委屈什么——挺乐意的。”
“我等都等不及了,你能不能再开快点?”刘询在副驾驶上坐都坐不住,欢欣期待。
隋轻只说:“再快你给我交罚金,驾照吊销了你自己爬到我屋门口儿。”
刘询不听。
渐渐的,车窗外,能看到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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