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询又来了。
一个月来了三次,完全忘记上次说过的“再来是狗”。
房子的密码刘询是知道的,但他还是按了门铃。
以前刘询来,隋轻还算待见,能对他笑笑什么的;上次隋轻差点没能在第二天起床,导致现在看不得刘询出现在眼前。
一开门,看见是他,差点直接把门关上。
隋轻没把人放进来,站在门边问:“你不是走了吗?”
刘询一手提着东西,一手用力推开门,说:“有事留一阵。”
隋轻侧开身子让他进来,关上门,“有事儿不做事儿——你那么闲?”
“家事儿——”刘询拖着尾音着重强调,“继承家产了,十个亿,潇洒潇洒。”
隋轻没管他几个亿,只说:“来一两次差不多得了。”
“就爱来。”
刘询一说完,就看见从屋里走出来的秦柚,热情地招手,“诶,弟弟今天得空啊。”
今天周六,没班。秦柚站在餐桌旁,虽然不热情,但还算欢迎地应声:“刘哥。”
刘询站在原地,爽朗笑。
隋轻打断了他的笑:“你那个嘴能不能管一会儿。”
“我又怎么了?”刘询反问。
——这人就是话瘾犯了。
隋轻和他的共同好友就那么几批。现在成家的成家,立业的立业,没人和他聊逝去的时光,他的嘴空得慌。
所以隋轻对他说:“那么喜欢聊你和他手机上聊;少说点儿让人遭殃的。”
听他这么一说,刘询就幸灾乐祸,“那就得当着你的面聊——诶,弟弟,你知不知道你隋哥那个——”
隋轻伸手拉开门,把探头的人推出去。
脚往后跌出门,刘询又挤进屋,顺手把门带上,“不说了不说了,卧槽真不说了——我爸炖的汤,你要不要?”
手里保温盒亮出来。
隋轻接下,“他怎么有时间炖汤。”
手里空出来,刘询闲适地拍一拍,像拍灰似的;回答隋轻:“那怎么没时间炖汤,生意全给我谈了。”
“不说继承十个亿吗?”隋轻终于给他让了路。
“哥们儿那么一说,”闹了那么会儿,刘询潇洒不起来了,“十个亿?他给你个零头让你自己赚——给他清闲的,捉只王八跑几百公里。”
“王八汤?”隋轻走到餐厅,把汤放下。
“哦,那倒不是,王八汤他背着我,和我妈在庄子里喝了。”刘询指指保温盒,“这个,仔排,白肺,干贝,给弟弟补一补。”
隋轻把汤推到秦柚那边,“别补了,年轻气盛的。”
刘询这一待就是两个小时。
秦柚虽然欢迎他,但待得久了,这家里还是让人没那么自在。
不用他表现出不自在,隋轻就问了刘询什么时候走。
刘询刚给秦柚分享完某人的叛逆史,被催了,说:“我靠,你通点人性好不好?我说那么多话你一句听不懂?——后面我忙得要死,谁知道下次见面隔几年。”
但他终究是走了。
这个寒冷的十二月份,前半段,因为刘询的到来,莫名变得热闹有生机。
——或许是因为他和隋轻的旧时光,真的洋溢着青春;而秦柚,整个高中抛除了年龄上的青春,只剩自己,以及那颗期盼全人类去死的心。
那道生机,淡淡萦绕着十二月的后半段。
秦柚离职的日子越来越近。
二十三岁也越来越近。
22岁到23岁的后半年,时间像慢下来了,足以抵得上大学整整四年的漫长,却没有那种煎熬。
他又开始发表作品。
他和音乐脱节了太久。丧失音乐感知力的一两年里,音乐的市场、主流形式、未来风向,他几乎没管过。
让他有点恍惚。
就好像他认为的“音乐的真谛”、“为自己创作”,是一种未开化的愚蠢,认知能力留在石器时代。
对于发出去的歌,他没有带上任何期待。
客观事实就是,因为AI的存在,越来越多人可以写歌。
不会写歌的人,能根据个人审美产出音乐;很多会写歌的人,也在用AI辅助创作。
有人盈利,有人只是没天赋但有热爱。
总而言之:这个世界上,每天都会爆炸出巨量的音乐;单凭播放量盈利,饭钱都不够赚的。
他发出去,只是证明自己和音乐还有往来。
等真正离职那天,他就必须回到用音乐糊口的生活。
他对音乐市场仍然没什么好感,唯一好的地方,就是他的精力支撑不起来对市场的厌恶。
给自己找的生路,是帮那些机械刻板的AI歌曲,灌注一点属于人的情绪,以此真正完成整首歌——如果有谁对音乐要求比较严格。
一点就好,他不用太消耗自己。
足够他短期谋生了。
想隋轻了。
所以他走了几步路,走到隋轻身边,什么都不说地让隋轻抱住自己。
——虽然是他主动搂着隋轻的腰,隋轻也只是轻轻抓着他的手臂。
“今天去哪儿了吗?”他问隋轻。
会这么问,是因为隋轻好像没有任何工作的打算。平时他去上班,隋轻就自己出门找乐子,在他下班之前回来。
他问,隋轻就说:“朋友家。”
秦柚没有刨根问底是什么朋友、什么程度的朋友、在朋友家待了多久,却还是抑制不了地问:“聊天吗?”
“差不多。”
“聊什么?”
一串秦柚听不懂的词从隋轻嘴里冒出来,单拎出来能懂,合在一起就让人头大。
秦柚不由得抬起头看他。
他轻快一笑,不再逗人,说只是对那堆词的发展方向感到好奇。
秦柚没追问了,把他清爽的味道闻个遍,“月底我生日,你会去哪里吗?”
倒也不是怕隋轻会去哪里。
是怕隋轻没记住他的生日。
他对自己男朋友的记忆没自信——很没自信;即使对方本人丝毫不质疑,连忘记都理所当然。
不想自娱自乐地期待他会记住,就怕到时候根本没人在意。
所以才那么问。
“不会啊,”隋轻被他搂着闻着,手机都拿不住,只能放下,“——你想去哪里吗?”
他摇摇头,说:“接我。”
“行。”
2029年的十二月,最后一周洋洋洒洒地下着雨夹雪。
飘到路灯里,显得雨雪轻快而晶亮。
到今年的最后一天,都不曾停下。
秦柚当时只说,“接我”,隋轻默认是接他下班。但是晚上七点,隋轻根据他发的定位,把车开到了两个人都不常来的地方。
——他不常来,秦柚第一次来。
灯光矮而干净,车停在路边。隋轻的视线从手机看向窗外,沿着几阶湿湿的台阶向上,越过空寂的广场,在低矮的树后面,看到上世纪遗留的联排洋房。
然后看到雨雪里走出来的人影。
视线重新盯着正前方的车灯,他等着人走到车边。等待时长超出预料,他转头,人还是站在原地。
于是他浅浅一笑,下车,从车灯前绕道,朝人走过去。
细冷的雨雪,风一吹就散,落到头发上可以忽略不计。
隋轻走到秦柚身前,笑着问:“抱一下?”
接着说:“还是亲一下。”
灯光里,隔着肉眼难以分辨的雨雪,秦柚凝望着他。
不是默认,是“默否认”。
于是隋轻试着说:“生日快乐?”
秦柚还是无动于衷。
这下隋轻拿不准了。
看他这样,秦柚垂一下眼。再抬起来,默默把头转向一边。
隋轻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除了矮树、矮树后面的路、路对面的江岸,没看到什么特别的。
没等他再仔细看,身前的人像是被逼急了,上前一步,双手扣住他的双肩,让他把头转正。
一转头,秦柚眼里的急都没散尽,垂着眼微微把头偏开。
隋轻实在迷茫了,开始想自己遗漏了什么。
首先,今天是周一。
其次,昨天和今天交替的时候,他已经默许了秦柚用身体关系迎接生日的到来。
不是“抱一下”,也不是“亲一下”,甚至“生日快乐”都不对——那还能是什么?
秦柚忍无可忍,急着说:“看我。”
隋轻看了。
就看见他一偏头,灯光照亮了一侧的银色耳钉——还是三个,两个在耳垂一个在耳骨。
雨雪被风吹得一荡,隋轻像它们似的浅快笑出声。秦柚把头转回来,隋轻和他对视着,说:“这么帅?”
他终于扣着隋轻的肩,吻带着湿凉,碰了一下。
分开后,隋轻也看见了另一边耳垂上孤零零的耳钉。
“这疼吗?”隋轻问。
他摇头,又点头。
“什么时候过来的?”隋轻又问,“离你上班那儿还挺远的吧。”
他说:“我辞职了。”
隋轻没问任何细节,一笑,那些细雨碎雪似乎又荡了一下。
秦柚把这抹笑刻入脑海,又靠近,搂着他,几乎和他淋着同一片绵绵的雨夹雪。
“喜欢看烟花吗?”他问隋轻。
“还不错。”隋轻说。
“不喜欢吗?”他问。
“还好啊,挺有意思的。”隋轻照旧答着。
秦柚起身,望着他,替他说实话:“你不喜欢。”
被说中后,隋轻笑一笑,心情还是很好,“其实是无所谓——看跟谁一起看吧。”
又笑一下。
不知道他是无心之言还是故意为之,秦柚总觉得他最后的笑,勾着人的心——一点也不正经。
“有没有吃晚饭?”笑完,隋轻问。
秦柚摇头。
他早上确实去上班了,但上到中午就收拾走人。
耳钉是两个小时之前打的,穿孔师问过他是不是空腹,他否认,实则只吃了午饭。
隋轻冰凉的手碰上他冰而湿的头发,揉了揉。
一起回到车上,隋轻盯着路开车,秦柚转头盯着他。
去秦柚早就预约好的餐厅吃完饭,又把车开到某座山上。停车点视野开阔,能看到烟花,但绝不是最佳的观赏点。
没人在乎是不是最佳。
只要离那些吵闹声够远。
他们等待的烟花是公共的——秦柚没那个本事把钱炸上天;就算他有钱炸,隋轻也只是觉得天上闪了一下而已。
天太冷,两个人也不是脑子有病,没有下车吹寒风。就一起坐在后座,找了个十几年前的电影看——隋轻看电影,秦柚看隋轻。
新的一年在慢慢靠近。
六年。
遇到隋轻的第六年,就要这么过去,马上就要开启第七年。
可能是太爱多想、脑补,或者是确实有几分洞察力,他知道刘询接连三次到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是来找隋轻,是来找自己。
看似一直在闲聊说故事、一句话不多交代,却用语言和态度向他表明:隋轻让人抓不住,不要死死抓住他,更不要随便撒手离他而去。
简言之:隋轻从小就那么个性格,你接不接受吧。
他怎么可能离隋轻而去。
没有隋轻,他都不知道该去哪里。
第一次。
——这是相识那么久以来,第一次在隋轻身边,和隋轻等待公历新的一年到来。
电影看完了,但他和隋轻的新年,在远处小得像蒲公英一样的烟火中,夹着雨雪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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