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一日,许久未回的海边,魏南乔站在没过膝盖的海水里,久久地凝望着迟迟而来的身影。
“阿晏,你来了。”
停在看不清彼此脸庞的地方,曾晏清的视线划过单薄的躯壳,投向蔚蓝的大海。
“阿晏,看着我吧——听我说。”他故意放低了声音,让海风拦下他的话语。
不知过了多久,她走向他几步。
“阿晏,你知道我母亲的事吗?”
她捏紧了手,望向了他。
“看来你知道了。那你,还听到我说了什么梦话?”
冬天的海冰寒,能钻入皮肤,混进血液,吞食骨肉。
她恢复了冷淡的神色,安静地看着他待在水里。
“阿晏,其实我对大海没什么感情,喜欢和讨厌都不存在。”
“可是,我只能在海边,才能见你最后一次。”
“阿晏,你可以走了。”
她看清了他的惨白,然后,闭上眼,转身离去。
他被留下,大声地喊:“阿晏,永远记着我。”
声音传来,她既未驻足也没有回头,只是将自己交给风,任凭它推着自己向前。
这次的风,只剩冰冷,却让她想起温热的从前。
曾晏清在大一的冬天遇见了魏南乔,那时的她刚刚和沈瑶从海边回来不久。因为不再固执地整日待在实验室里,她开始在校园里陪沈瑶闲逛。
沈瑶没有去过几天学校,暂时也没有计划走别的途径考取大学——当时她只想着让曾晏清好好放松一下。
“晏晏,你别像打了鸡血一样地天天学,怎么样也要休息一下!我问你啊,学校的路你都摸清楚了吗?”
“你不准跑!我就知道你肯定没有好好逛过自己的学校,这样,明天我和你一起去,陪你熟悉一下学校!”
“为了防止你偷偷溜走,今天晚上我要和你一起睡。我告诉你,别想嫌弃我,我自己抱了毯子和枕头过来……”
第二日,哈欠连连的曾晏清被沈瑶架去了D大。
刚进校门口,便起了一阵阵大风,吹得沈瑶瑟瑟发抖。曾晏清翻翻白眼,把自己的围巾一圈圈地绕在沈瑶的脖子上,又拿出事先备好的暖手宝塞给她,带着她去了最近的一个咖啡馆。
一杯暖暖的咖啡喝下去,沈瑶渐渐暖和起来,便想让曾晏清拿回自己的围巾:“晏晏,我现在好多了,围巾你自己带着吧——你穿得又没有我多!”
侧坐着的曾晏清单手撑住下巴,用一个哈欠回应了沈瑶。
“她就是我说的那个学妹!你等等,我去跟她说一声——”气鼓鼓的沈瑶还没有伸手碰到那张敷衍的脸,一名带着眼镜的高个男生走过来,兴奋地向曾晏清打招呼,“学妹,好久不见!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找曾晏清说个小事。”
闭上眼的曾晏清恍若无闻,摇晃着脑袋。
“晏晏!”
“学妹!”
“学长。”
走过来的魏南乔,准备弯下腰的学长,以及站起身的沈瑶,三人同时发出了声——曾晏清立刻清醒了,站起身挡在沈瑶的前门,冷冷地看着离自己有些过近的陌生四眼。
魏南乔默默拉回身前的学长,拍拍肩膀,示意他向别人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是我啊,你不记得了?开学那天,我邀请过你加入我们社团,我们还加了微信的!”学长并没有理解到魏南乔的好心提醒,只顾着拉人入团。
曾晏清疑惑地偏头,沈瑶无奈地摇头:
忘了。
完了。
沈瑶先开口替脸盲的曾晏清向学长解释了几句,而曾晏清则左右看了看,自认没有自己的什么事,便悄悄地退去一边。
“啊——”曾晏清似乎不小心踩到了人的脚,下意识地扭过头去,“抱歉!”
“没事,是我挡住你了。”魏南乔后退一步,随和地笑着说。
曾晏清看清对方的一霎,她就确定自己一定不会忘记魏南乔的脸。
曾晏清对魏南乔一见钟情,并且花了整整三天的时间去追魏南乔。
为什么只有三天?因为第三天晚上曾晏清接到一条消息,决定了去立即实验室里待一段时间,所以就不管不顾地直接跟魏南乔发消息告白。然后她倒头睡去,隔天早上直接跑去了实验室,直到一个星期后才重启了自己的手机。
魏南乔并没有回复,精疲力尽的曾晏清第二次感受到了挫败感。为了让自己迅速振作起来,她利落地删除了他的微信,走去面包店买了一大包甜品。
只是有点太巧了,曾晏清顶着一个鸡窝头在面包店门口遇上了魏南乔。
“需要我帮你吗?”魏南乔拦下准备溜走的曾晏清,憋着笑柔声询问,“你的手机屏幕容易碎的。”
曾晏清摸一摸口袋最下面的手机,生了些心虚:
早知道刚才就不把水瓶也扔进去了。
没办法,曾晏清将右手的帆布袋子递给魏南乔,自己则小心翼翼地在另一个袋子里翻找手机——魏南乔等在身旁。
“嗯——谢谢你,我找到了,手机也没碎。”曾晏清抿抿嘴,盯着下面的瓷砖,“如果之前打扰到你了,我向你道歉,虽然是有点晚了。”
魏南乔避开曾晏清伸过来的手,笑意完全不遮掩了:“什么晚了?我觉得不是很晚啊,毕竟才一个星期我就又见到我们系的大忙人了。”
一脸茫然的曾晏清觉得脑子像锅要烧开的水,不停地冒着气泡:
啊?我是不是自作多情了?
“等等,我有点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说?”曾晏清的眉头凑在一起,双手举在胸前,两只脚自然地向后退去。
“后面有人的!”魏南乔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随即又悄悄松开。
曾晏清摸着手腕,觉得莫名有些温热,心里却生了点燥火,于是开口问:“所以,你这算回答我了吗?”
“回答什么?严谨一点,你最好说清楚我回答你……”
“回答说你喜欢我。”
曾晏清干脆地截断魏南乔的话,不想再和眼前的狐狸绕着弯子打谜语。
“哈——是,我的答案就是这个。所以,之后呢?”
“什么之后?”
“难道你没有打算给我一个男朋友的名头吗?”
“啊?这个,我……”
难得磕巴的曾晏清彻底认输,双手合十,拜托魏南乔随着自己的想法来。早就忍不住的魏南乔笑出了声,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然后送她回了家。
最后还是魏南乔在朋友圈发了消息,完全不看朋友圈的曾晏清在一旁默默数完自己手心的条纹,又拿起他的手仔细观察。
曾晏清的手脚向来都是冷冷的,跟她那张冰山脸倒也有些相符。可是魏南乔的手不一样,不仅看着白静细长,而且摸着暖暖的。
海里应该很冷。
已经走远的曾晏清攥紧手心,想要围住那仅存的一点点热意。
可惜她的手还是那么冷,即使没有碰到刺骨的海水,手还是冻得僵直——迟迟升起的太阳没有驱散掉身上的寒意。
两个月后,曾晏清收到了魏南乔因意外而不幸身亡的消息。
他的葬礼她没有去,因为她在那个冬天的剩余日子里病倒了。一直到进入了初春,她才走出门,独自去了墓园。
初春与冬天隔得很近,很容易让人想起终于走远的寒冬:冬里的回忆,冬下的雪,都会再次浮现在脑海中。
只是冬天的雪已经融化了,唯独回忆丝毫不消,它像是一片白茫中的一个黑点,醒目且刺眼,让人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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