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尘惊梦

步入京都的八年里,林鸢总是在思考,年少成名,究竟给她带来了什么?

争名夺利,杀戮背叛,阴谋无时无刻不在暗中酝酿成灾祸。命运是躲不开的牢笼,关着她这笼中之鸟。

雷声轰鸣暴雨如注,也冲刷不尽入目的血色。

她单手用剑在大雨中勉强撑起身体站直,胸口处几乎爆裂的灼烧感使之气血翻涌,一怒之下猛喷出一口血来。

林鸢缓缓抬眼,面如死灰的注视着满地的断肢残骸。

午时她出门时刚打过招呼的堂主此刻就躺在廊下,自他胸口处血色蔓延至整个衣襟,身下有大滩血迹,是经脉尽断后被一剑穿胸而死。

副堂主携弟子全部战死在了大殿之上,每一个人的脸被剑气伤的血肉模糊,躺在那只能靠衣衫和腰牌分辨。

林鸢跨出一步,脚下异物踩得身影一晃,低下头看,是女人的手。

绯色华服被污水染的看不出颜色,头上戴着金玉如意钗,还是上元节那日她亲手为其戴上的。

这是她的师妹,君青芜。

天外无涯阁在阁三百七十二人全部被屠,上至阁主下至打扫小厮无一幸免。

大堂之上的血蔓延至玉阶流淌而下,暴雨都冲刷不净这浓稠的血色。

林鸢喉咙处哽咽,嘶吼之声好似被这场暴雨所吞噬,难以出任何声响,痛苦绵长而冰冷兜头淋下,冷至骨髓。

全死了,每一个人...

苍白的唇碰了碰,这声音极轻,在空中逐渐消散,未能入耳。

手臂微动,巴掌大的匕首从长袖深处倏然滑至手中 ,掷出时带着浓烈的杀气钉在了长廊之下的墙壁上。

一息之后,当墙壁之后的来人抚掌称啧,幽幽走出时林鸢已然提剑爆冲至长廊。

又有五人落在林鸢眼前,阻挡着林她向前。

然刀剑还未碰撞,当呜咽的笛声在大雨中突兀响起,林鸢顿时胸口钝痛踉跄跪地,呼吸间犹有刀片凌迟,鲜血自嘴角流淌,她忍着痛楚略显迟钝的仰头看着故人。

彼时江湖之上有罗刹主霍乱江湖,林鸢跟随正道在野城围剿其手下三十二罗刹时一战成名,其中便有眼前人,本应算作亡魂之一的南域归落。操纵蛊虫折磨对手向来是她的拿手好戏。

钻心地剧痛逐渐蔓延至骨骼深处,好似吃人地藤曼缠绕于身就要将她身体地每一寸都啃食殆尽。

林鸢拿着剑的手抖得厉害,她双目通红跪在地上地膝盖拼了命地用力站起。

嘶吼怒喝中抬手挡了两剑,突然脚踝一痛失去平衡,猛扑在地上时她左手触底用力将身体往前送,眼瞧着剑尖就要刺向归落。

“当啷——”

长剑到底掉落在地,摔在归落的脚下。

原本应该长眠于地下的人,此刻真真切切的站在了她的面前,甚至音容笑貌和八年前一般无二。

罗裙轻转身姿飘逸,笑容依然纯净,像是涉世未深的少女,就连衣角都未曾沾湿片屡。

归落突转视线扯开嘴角往庭院内欢喜张望,复又弯腰煞有介事的冲着林鸢像是在讨老朋友的欢心,一派天真纯净。

“久别重逢,我刚给你准备的贺礼怎么样?玩的还算尽兴吗?”

笛声已停,心脏处蔓延的痛楚本应消散,可这话却是像千万柄利剑瞬间将她的躯体扎穿。

怎样才算尽兴?

这样的话仿佛院落中的断肢残骸不是人,而是一地落花。

那双眼睛掺杂着与年龄格格不入的轻快,她恬静的盯着林鸢的神情,妄图从她脸上得到自己想要的表情。

归落的视线在手腕上狰狞翻出的那道血肉模糊的伤口处打转,蹲下身来手指轻抚着伤口皮肉外翻的崎岖的边缘,惋惜真切的叹气。

“何必真拼到这么一步?你是用剑的人,再没什么比一个剑客不能拿剑而心痛的。”

风过长廊,暴雨淋湿过的寒冷好像是附骨之疽妄图深扎进肌理,林鸢四肢触底,愤怒亦让她颤抖不止。

本就沾满血污的手搭上归落的手腕,仅微微一握便是钻心的痛楚,但她攥住后仍紧紧不放。

血液顺着手臂打湿衣袖,归落被力道带的微微凑近。

林鸢饱含仇恨,字字沁血,连带着那张脸都狰狞起来。

“我真后悔,没把你在野城碎尸万段!”

归落只怜爱的摸摸她的脸颊,拂去血污。

“可惜了君阁主,下月应当是她二十二岁的生辰,主上知道了一定很伤心...哦”

归落转头看了一眼城外的方向,轻轻一笑,“眼下倒是应该称陛下了....”

林鸢手指轻颤,冷郁的目光在归落脸上徘徊,血腥之气充斥口中。

早在此前来天外无涯阁的路上就有叛军进京都烧杀掠夺,林鸢的脑子原本十分麻木,却在归落话落的那一刻有短暂的清晰。

林鸢脸颊发木,牙齿打颤,“你主子,是谁。”

她师妹君青芜自从投靠长公主后,在江湖之上的名声便是褒贬不一,若说谁会因为她的死而心痛万分,那这世上不超过一手之数。

归落看着她的反应,清亮的眼睛盛住笑意,却意味深长,“林姑娘心中有了猜测?只怕也太晚了。”

林鸢愣在原地,复又猛地往前扑了半步,揪着归落的衣领,声音嘶哑更难以置信,“洛时域!?是不是洛时域?!”

归落拨开林鸢攥着她的手,站起身垂眸看着她,长长的眼睫之下,满目怜悯。

“林姑娘师出名门,更在野城围剿三十二罗刹中一战成名拔得头筹,一向自诩正派第一。你为报师恩自愿跟随君青芜投靠长公主,为了助她保住天外无涯阁这双手也没少沾血吧?但林姑娘,你实在太清高了——”

碧色长笛挑起林鸢的下颚,露出那双曾经傲视群雄的眼睛。

“你一向看不惯大家世族中的龃龉,厌恶权势争斗。那为何一定要来蹚这趟浑水?在京都,你的心不够稳手更不够狠,害人害己把君青芜推上死路的人不是我——”

“颠倒黑白!”

林鸢胸口梗住一口气,愤然挥开长笛。

归落轻笑,施然躲开,轻巧又精准的抓住林鸢的腕,拇指狠狠按住了腕内,指甲陷入皮肉,血流不止。

即便咬紧牙关,痛呼也从唇齿泄出,急火攻心林鸢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有只手卡着她的脖颈,一息之后勉强回神,归落的脸近在咫尺,林鸢在模糊的视线下看出了这张清秀皮囊之下的阴狠。

清澈如溪的眼睛好似浸染寒冰,林鸢被扎在冰棱上,寒气顺着肌理扎进脊背,嘴唇都打着寒颤。

“洛时域可是看着你从小到大的师兄,你们曾经那么亲密无间,你是真的不清楚他和君家的仇怨吗?这八年中你有千万次的机会可以挽救阻止今日局面,可你一次都没有去撕开他的谎言...”

归落凑的更近些,湿冷的气息紧贴着林鸢的鬓角。

“林鸢..就是你对洛时域的恻隐之心葬送了君青芜,这难道还不清楚吗?”

“清高?”林鸢笑出了声音

“洛时域怎么会蠢到来派你对付我?想必在南域待久了吹了一脑门子风沙脑子也坏掉了...”

林鸢掀唇讥讽,只觉得这个可笑至极。

“他说的是让你来杀我吗?还是留下我用我对付边境的定远军?”

“他知道你私自做主杀了君青芜吗?”

“今天我若是死在这里,你也难逃一劫!不如,我送你一程——!”

图穷匕见,林鸢突然抬头露出阴鸷双眼,随之而来的是左手中利刃自下而上抽出。

她们离得太近,或许是归落太过笃定林鸢四肢筋脉皆被划断动弹不得,所以才毫无戒备的贴近讽刺。但她低估了在绝境中一个人可以爆发的潜力。

围堵截杀之时,断的仅仅只有拿剑的右手罢了。

她险险避开一寸,躲开了筋脉,刀刃划破皮肉血迹弥漫才不至于露馅。完好的左手藏在衣衫之下,特意露出皮肉外翻的右手,以假乱真。

归落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瞪大眼睛,看着鲜血飞溅,任由锋利匕首在脸颊划出深可见骨的伤,甚至——还瞎了一只眼睛。

惨叫之声霎时响彻,四周杀手顷刻动身,身如闪电望风而至,林鸢根本来不及刺下第二刀,四把长剑便迅猛刺过来。

但她没有躲开,心中坚定,漆黑的眼眸中倒映着归落惊恐的一只眼和血肉模糊的另外半张脸,然后极为快速笃定的将匕首□□进归落的心脏——

噗呲——

刀剑扎进身体划破皮肉的声音传导进耳朵,林鸢脸色猛地一白,左手狠拍归落胸前,抽身而走。

借这推力林鸢滚落至院落中,再没回头看归落一眼,直奔雨幕。

她那一刀扎的很准,深入心脏,归落定然是活不成了。

方才那几人的围攻,刀剑扎进林鸢右下腹,没跑出几步就栽倒在水中,身后刀剑破风而来,林鸢抬腕仓皇抵挡。

快速落下的刀刃映出里林鸢漆黑的眼睛,里面藏着狠厉与恨意。

“噌——!”

利刃相交的清脆剑鸣将林鸢思绪唤回,迟钝的身体还没等看见身后人究竟是谁就落入了一个满是香气的怀抱。

来人挡住了杀手的剑,翻身抱她上马扬长而去。

青葱树木飞速后退,将高楼殿宇和断肢尸骸越甩越远,这是通往后山的路。

她被极为熟悉的冷松香气扑了满鼻,林鸢那被冻得发麻的头脑都清醒了三分。

身躯僵硬的由身后人环抱着,直到听见铁蹄将近,追兵穷追不舍,甚至开始架弓放箭。

箭矢如流星擦身划过钉在地上,沸腾的鲜血依旧犹如炙烤般翻滚。

林鸢微微侧目,就能看的见来人的唇紧紧抿成一个严肃的弧度。

再往上看,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一双执拗冷傲,总是睥睨世人的眼睛。就算这种紧要关头上也总是带着极为不耐的戾气。

不知道是不是平日里作为对手,只顾着怎么斗败对方。反而这种生死时刻,林鸢的注意力全都在这么一贯美艳的嚣张的皮囊,就算是看了八年也依旧不会觉得腻烦。

箭矢破空擦过耳尖,尖锐的嗡鸣让人心神具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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