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鸢转头探出半个身子,将袖中匕首飞速掷出,紧追的人应声摔落马下,还绊倒了同伴。
身后的江夺伸手将林鸢按回怀抱,躲开一支破风而来的箭。
这举动让林鸢愣了半刻,心中依然疑惑茫然。
入京八载,他们便是八载的死敌,多少次生死争斗,都是要置对方于死地。
哪怕是互不干涉的路人关系也无法成为,他们之间有太多无法诉说的纠葛。
“我以为江宫主恨不得啖我肉饮我血,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今天救我的人能是你。”
这话除了意外更带了几分感慨,江夺目光有一闪而过的恍惚。
“我说过,巴不得你活得更久一点。”
马上的颠簸让左腹伤口流血不止,林鸢紧紧按压着伤口,面色惨白却还有心思微微扯开嘴角。
“我知道你为什么救我。”
话音陡停下时氛围有些凝滞,江夺握着缰绳的手一顿。
林鸢忍过一波尖锐的痛才缓缓开口,额角的汗从耳边划下。
“江宫主是为了故人救我,这我明白。但我还是会记下你的恩情...”她看了一眼在身后穷追不舍的杀手,舔了舔苍白的唇。
“这辈子怕是还不上了....”
苦笑中林鸢感觉手里被塞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一支白玉簪。
她本想抬眸询问,耳畔却落下温热的气息,柔软紧贴着耳廓。
林鸢心中有异不敢再动。
只是江夺的声音很低,异常嘶哑。
“...林鸢,京都于你而言是座黄金笼,但真正折断了双翼困住鹰隼的并非只是京都的城墙——去野城,去幽州,无论去哪里...此后天高任鸟飞,莫要再回来...”
林鸢蹙眉,她看着手中白玉簪,依稀能够认出其上好似飞鸟抑或是凤凰的图案。
所谓敌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江夺从另一方面,也是最了解她的人之一。
他们之间或是横眉冷对,或是嘲讽讥笑,抑或是恼怒对峙,唯独没有过像眼下这般推心置腹。
细密的诡异像是蛛网将心脏包裹住,林鸢只觉得胸口很闷。
林鸢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后文,突然肩膀一沉,柔软的唇落在耳畔,身后的人好似半个身子都压在她的肩膀上,原本环抱着她的手臂逐渐滑落。
身下的快马飞奔,几乎是在林鸢意识到的一刹那,江夺的重心偏移,整个人身子一歪就要滑下马背。
林鸢脸色一变,顿时向后伸手扶住。
触及江夺后背时,入手一片湿滑粘腻。
她心下一凛,摸索时果然摸到了数只扎进背里的箭矢。
江夺为了救她,早就身中数箭。
林鸢怔愣,无意识中从心脏处蔓延出极为尖锐的痛楚,像是长枪穿心而过,胸口憋闷时她来不及压下翻涌血气,咳呛时浓稠的黑血从嘴角流淌。
她噌地眼前一黑陡然失力,连带着江夺一起滚落马背,抱着江夺在土道上滚了几下,直至悬崖边上才勉强停住,再去看江夺时人已经没了气息。
追兵逼近,为首的却是个熟人。
是他师兄洛时域身边的侍从,卫城。
这人长相淳朴憨厚加之面色焦急,讲话真情切意,恍若真的担心她的安危自寻短见一般。
“林姑娘何必把自己逼上绝路?主上从没打算要您的性命,您是他的师妹,他待您如亲妹妹一般,这您应该也是知道的!主上眼下已是九五至尊,倘若您能回去助他一臂之力,天下一统岂不指日可待?”
这话听着癫狂,林鸢满口血腥却没忍住发笑,黑亮的眼睛凌厉的瞧着卫城。
在京都待久了,果然是个人都会变得虚伪至极。
“所以没有了利用价值的青芜就该去死吗?!”
她看着卫城的眼神微闪躲,心中越发觉得荒唐。
“冷心冷肺的人,还谈论什么情感...他想留我,只是觉得我还有用罢了...”
她是幽州节度使的嫡女,隐姓埋名闯荡江湖多年,知道她真实身份的唯有师兄师妹二人罢了。
洛时域留下她无非是以此来要挟幽州驻军归降。
林鸢看着怀抱里的江夺,握紧了手里的玉簪,指尖摩挲着簪头的纹饰,半晌过后她抬手把簪子插在了早就散乱的发髻之上。
再抬头时,那双明亮乌黑的眼睛全然是讽刺,林鸢的嘴角带着冷然笑意。
“你只管去告诉洛时域,就算幽州军只剩下一个将士,蛮人的铁蹄也休想从悬泉关踏入北洲一步!我父亲更不会向如他这般通敌叛国的奸佞归降,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利用我胁迫幽州守备军胁迫我父亲...”
此话如此决绝,卫城心中已然料到结果,当即挥手派身后众人冲过去拦住。
可林鸢更快一步,揽住江夺毅然决然的从山崖边一跃而下。
一日前——
闪电好似蛟龙在黑压压的云层中翻滚咆哮,几乎是几个呼吸间便吞噬了整个京都。
呼啸的风搅起街面上零星的匆忙而行的旅人衣袍,又自砖石攀爬而上,犹如讨债的厉鬼猛烈的拍打着寂静街道中紧闭着的门窗。
都城西南角的恢弘殿宇在噪音渐起的暴雨中漠然矗立,层层翻飞的屋檐下坠着的四角风铎随风而动,声音如同战前击鼓,更添铿锵杀伐。
当今天下武林数在京都势力一分为二,天外无涯阁和九重宫阙分庭抗礼,这座奢靡的楼便是其中之一的九重宫阙。
往日里热闹非凡的神武大街上空无一人,只余被肆意狂风裹挟着的尘埃游荡。
殿外黑云压城,殿内却仍在寻欢作乐。
异域风情的美人脚踏奔腾明快的鼓点做胡旋舞,时而轻柔曼妙,时而快速多变。
他们赤足裸腰,上身着红色短袄,下身着绿色绫罗浑裆袴,纵横腾掷于舞毯之上。手执长巾卷扬飘绕,华丽夺目。
而大殿之外的人脚步飞快,撑着一把油纸伞疾驰于官道之上。
大风呼啸撕扯,描金的伞面已经被掀起撕开了好几道口子,可伞柄却纹丝不动的被牢牢握在手心。
狂风卷携着雨水将她的衣袍彻底打湿,飞溅在脸颊上的雨雾汇聚成滴从下颌顺着颈间蜿蜒没入领口。几个呼吸间,人已疾步行至紧闭的殿门前。
来人右手覆上腰间利刃,凝神片刻后屏气提膝,腿间蓄足了力六成力气猛地抬起,狠厉的踹在了雕花红漆木门上。
砰一声巨响,半尺厚的门扇竟被这一脚踹出了个窟窿。
整扇门连带着被折断的框就这么生生砸在地上,木屑携着雨水惊溅于砖石之上,凉风夹杂潮湿水汽在大殿内攀爬,殿门口的油灯被方才掀起的凉风吹的忽明忽灭。
屋内方才舞的热气蒸腾的舞姬瞬间汗毛直立,犹如惊弓之鸟抖如筛糠,失声惊叫着往角落里钻。奏乐的琴铮被慌乱的撞到在地,琴弦被刮擦着崩断,杂音极为刺耳。
来人已经一脚踏进门槛,那双眼睛犹如两道冷箭泛着寒光直指高坐殿上之人。她手指轻握于剑柄,剑鞘的细微刮擦声响起,利刃已脱出一寸,蓄势待发。
穿堂风卷起殿中如云似雾的纱幔,隐藏在其中的俊逸身影稍露。自舞女失声惊叫时,这人就高举酒壶醉意阑珊,直到此刻仍未尽兴。
“林鸢女侠提剑前来,所为何事?”
这语气犹如梁上飞燕潇洒自如,好似一点也不知自己如今的处境有多么严峻。
林鸢伫立在门口,泥水顺着衣角滴在地板上一双眼睛如苍鹰般,狠厉看向高台之上而后扫过一众歌舞伎,声音染上了深秋的寒凉。
“天外无涯阁协助北镇抚司办案,闲杂人等一律闪开!”
受惊的歌舞伎犹如得到了恩赦,连滚带爬的往门口钻,也不顾及着外面倾盆大雨便急着去逃命。
几息过后,大殿之上只剩下他们二人。
空旷的殿中传来一声笑,林鸢撩起眼皮看向高台之上的人。
纱幔轻动,锦衣华袍的玉面公子探出了半个身子,那双惯含春水美的极具侵略性的眼眸撞进林鸢的视线。
她紧蹙着眉头,握紧了剑柄。
江夺身形颀长,迈开长腿走下高台,言笑晏晏的望着门口处衣袂翻飞林鸢,声音轻轻却掷地有声。
“既然是天外无涯阁协助北镇抚司办案,怎么就女侠一个人前来?其他人呢?”
林鸢看着提着酒壶赤脚走近的人,她甚至脸上连敷衍的笑都懒得摆,一双眼睛紧盯着江夺质问着。
“三日前你命人在君溪山设下埋伏掳走君青芜,你把她藏哪儿了?!”
林鸢此刻心急如焚,林鸢与君青芜是从小一起长到大的情份,更遑论君她更是天外无涯阁的阁主,阁主失踪,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江夺心中了然,他状似惋惜的长叹一口气,走近林鸢,一双桃花眼暗含怜惜附身打量着林鸢紧蹙的眉眼,揶揄着开口。
“林女侠这么紧张自己的师妹,当真是重情重义。可在虎狼环伺的京都之内,又有谁会在乎你呢?”
江夺阴阳怪气的话让林鸢烦不胜烦,她凌厉的眼色忽暗,眉眼间裹挟着浓郁的杀意,脱出一寸的利刃被她猛地抽出,剑鞘砸向落湿滑的砖石,刃已落在江夺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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