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那段不太愉快的经历按下心头，脚腕传来一阵痒意。菜菜不知何时跑到宁衍脚边，毛茸茸的脑袋蹭在裤腿上，毛发很厚软。

街道逐渐热闹，太阳升起。白日的阳光些许刺眼，缺乏黑色素使宁衍不太耐紫外线，每次晒一会就受不了，出门时他总得把自己裹紧实，长袖盖住雪白胳膊，黑裤垂坠至鞋侧。不知道的还以为什么大明星出街。

擦着逆行的人流拐过一条街，花店、包子铺、煎饺摊、光明车行，直行三百米是他上班的地方。

路程并不长，却也不容易。盲道总是被各色自行车电动车霸占，走起路来东一块西一块。盲杖作为他的眼睛，自身却不长眼睛，一头撞上障碍物是常有的事。像古早游戏里的人机，直行，撞头，转弯，再撞头，再转弯。

好在宁衍不是真正的盲人，否则不敢想这得多麻烦。

清早的按摩所人不多，偶尔有些也是早起的大爷大妈，拿着退休金或推拿或按摩，嗓门响亮又爱笑，喜欢健谈的年轻伙计。宁衍恰相反，他虽然不沉默寡言，却也称不上能说会道。你要跟他聊两句，还是可以聊的，至于能不能聊下去，就得看他心情。

按摩所飘出艾草味，掉漆绿色门框爬了点青苔，碎了似的毛玻璃从外头看不清里面光景。临近六月，过年的对联还贴在两边。

牌匾上原本的“小曹按摩所”已经成了“小按摩所”，中间的“曹”字上个星期掉的，掉下来时还险些砸着过路人。

幸得没砸到，不然他师父又得因为赔偿跟那路人吵半个月。师父不顺心，宁衍的耳朵也跟着挨罪受，耳道茧子都磨出几层。

“就来了？”

珠帘隔开的掌柜台后一个人探出脑袋，手还压在算盘上，眯着眼睛闲哉道。

宁衍的师父，这店的掌柜，也是那掉落的“曹”，其实不会整算盘。电子计算机休憩在第一层柜子里，没落灰，在修整。

但他就是爱盘，闲着无事就喜欢上下拨算盘，权当听个响。这点宁衍跟他一脉相承。不瞎，但爱装。

“不搭理我啊？”师父已从珠帘后钻出来了，切了两声，“自己上楼去吧。”

沉默半晌，一道声音缓缓浮起，“昨天没睡好。”

“没睡好？”师父耸耸肩，“那怎么，要不明天给你放个假咯，睡个回笼觉去？”

宁衍无言。

师父撇嘴：“洽，逗你的。”

“年轻人得多历练历练，一点小问题，”他砸了砸嘴，半仰头，似乎在回味，“想我年轻那会啊。”

“想你年轻在街上招摇撞骗吗？”宁衍淡淡道，话里话外不留情面，神情却看不出半分讥讽，依旧是那副无波无澜的模样。

“你这孽徒，”曹师父骂了声，脸上却没多生气，“眼睛不好使就算了，嘴也说蹦不出半句好听的话，真是白瞎我把你捡回来了。”

宁衍拿起钥匙上楼：“你自己要捡的。”

“我看这么一四肢俱全小孩，不捡白不捡，谁知道呢，说话半点不中听。”

“师父，你想听中听的话也行，给钱。”

“呸，孽徒。”

钥匙串撞击发出叮叮当当脆响，宁衍将钥匙插进孔眼，带着旧锁嘎吱转一圈。

宁衍昨天确实没睡好，倒不是因为亲眼看见一个死人，或者说撞见凶案现场。死人他没看过，如今亲眼见了也只觉就那回事。半死不活的他看过不少，都差不多。

只是因为回家路上，似乎有人一直跟着他。

像他的影子一样，悠闲悠哉踩着宁衍的后脚跟走。

走过昏黄路灯、闪着灯的维修店、醉酒叫骂的街道、野猫低嘶的小巷，风吹过哗啦啦树叶，催生一片鬼影。身后人不停，也不靠近，就保持一段距离，不远不近、不紧不慢地跟着他。每一步，都踩紧了他紧绷的心弦，都碾磨他的神经。

示威还是试探，或者仅仅是逗趣。叫宁衍实在有点抓狂，更不知道那人带没带刀子。

那人跟着，他不好回头看，更不能直接回家。就这么兜兜转转绕了几个弯子，影子却甩不开。离光源近，幽森影子就远，离光源远，影子便近，某一瞬间宁衍想到外国恐怖片里的瘦长鬼影。简直阴魂不散。

漫长的拉锯战将他在夜色里敲打盲杖的声音拉得更为悠长，音节一个个沿台阶滚落。

夜晚，独行，凶手，尾随。听起来简直让人肾上腺素飙升。说一点不心惊是假的，手心的汗没干过，心跳也更急促。不过比起害怕，宁衍更多的是一种今天真不该抄近道的烦躁，以及有家难回、下班还一堆破事的不快。

像多数人平常怕鬼，吵起架来却有劲了，恼火时恨不得冒出一个鬼来打一架。因此现在这点本不多的害怕几乎被不耐消磨殆尽。

更何况，宁衍觉得真打起来自己未免会输。

首先，对方一个人，他也一个人，而且他还有条大型犬，他一胜；其次对方刚杀一个，体力肯定不如他，他二胜：接着，如果对面没带刀的话，那胜利的天平几乎往宁衍这边倒。

宁衍对自己的力气十分清楚，他力气很大，甚至可以一个人稳稳当当抬起一辆摩托车，抱起一条成年狗也跟喝水似的。

小时候在孤儿院，孤立霸凌是常有的事，小孩子没人教，就乐意找个有威望的大哥混，只觉自己脸上也倍儿有光。

宁衍初来时，孤儿院早已各自为营，三家分晋，群雄逐鹿，天然地排斥外来者，对宁衍本来看不顺眼。

而且宁衍还是个瞎子。孤儿院的小孩子们大多是被父母遗弃的，除开某几个生来健康还遭到遗弃的，大多带点生理残缺，即使这样，他们见了瞎子还是新奇，于是各路牛鬼蛇神一起登场。故意把他的接水盆丢走，往饭里放虫子，时不时伸出脚来拌他。

在一次摔倒，饭盆和米饭一起飞出去后，宁衍晕头转向从地上爬起来，看着一地狼藉，愣神，嘟哝自己没饭吃了。

偏生那不怕死的就爱找死，故意夸张地凑到宁衍跟前，滑稽地嘲道：“哎呀呀！真可怜！瞎子走路也不知道小心点，把地上搞得脏兮兮院长可是要罚你的！”

“你说，院长罚你，你可怎么把这地扫干净啊？”那小孩浮夸地做起动作，像滑稽的小丑，“大概得跪在地上，一点一点捡干净吧？”

周围爆发一阵哄笑声。

话音未落，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三秒后，这人脑门开了花，挨了宁衍三拳，牙掉两颗，血流一地。

地板更狼藉了。

四周顿时响彻一片惊呼，半分钟后才有人反应过来，大喊打人啦，快去叫院长！

那地上人一听，几乎从地上弹起来，顾不得嘴里的豁口与血了，大喊别！别！别去！

院长的凶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家再怎么相互看不顺眼，也不敢闹到明面上来，归根结底在于院长的雷霆手段。到院长面前打一架，他们是想都不敢想。曾经有人打架，两个都被鞭子抽得皮开肉绽，树上吊了一天一夜，惨不忍睹，养了半年多才好。

因此这口气只能先咽下。反正来日方长，走着瞧。那小孩盯着宁衍，呸出嘴里的血沫子，愤愤想。

报仇等到来日说，现在他们第一要务就是赶在院长来前把地打扫干净。再多不满，也只能压下，院长面前，众生平等，甭管你伤哪残哪，在小弟面前何等威风，地打扫不干净都得遭殃。

豁口小孩本想把活全丢给宁衍干，一看宁衍这个瞎子，不知道得干到什么时候，他可不想被连累挨罚，便指使旁边两个小孩去帮忙。徒留宁衍一个人不解，腹诽这人怎么一下坏一下好心的。

值得一提的是，宁衍来时根本没装瞎，结果，脑瓜不灵光的一群小屁孩都主观先入把他当瞎子看了，一个星期下来也没人发现他能看见。

街道无车，有风。

相比自己的安危，宁衍更好奇那人怎么处理尸体，就把尸体丢那不管吗？还是这么短的时间他已经处理干净了。

[猫头][小丑]（晋江表情包好可爱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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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打工早晨心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