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识相”，曹冯啰哼哼坐回原位，“不过…”

半晌，他讪讪笑，再抬头时眼神还有些谄媚，看得宁衍头皮发麻，预感不妙。

“要请假你可能是不行了。”

“？”

曹冯啰握拳轻咳，清清嗓子：“我呢，为了我们师徒二人的光明未来，引入了一个新和谐稳定发展项目。”

宁衍打断：“说人话。”

曹冯啰一下站起身，长衫有些褶皱，一口气顺下来道：“师傅一时鬼迷心窍答应刚刚那人接下来一个月的vip按摩项目了而且负责人是你我虽然没有跟你商量而且我是故意的这不是看他给的钱实在太多了吗所以大徒弟你请不了假了你要是请假你师傅我的钱可咋办啊！”

宁衍被这又臭又长还没憋什么好屁的话砸得头晕目眩，好半天才理顺了。极为不满地咬了咬舌，丢下一句：“自己想办法，我不去。”

随后饶是曹冯啰再怎么巧舌如簧、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宁衍都不再应答，铁了不赚这钱的心也要休假，曹冯啰越说越口干舌燥，越说越觉得不对劲。

他歇下阵来喝口水，不满道：“你跟刚刚那人有仇啊？”

“不认识。”

“鬼信，”曹冯啰也累了，自己找个位置坐着，“随便你吧，我真是倒了霉了。”

宁衍全然不在乎曹生啰的不满，百无聊赖地坐着听几位老人们扯东扯西，听得耳朵都要生茧，好不易迎来下一位顾客，便收拾收拾忙会去。

后面来的是一位老主顾了，不知怎的，这次来时一副愁眉苦脸、郁郁寡欢的表情，活像死了丈夫。宁衍便熟练放轻语调交谈，一问才知，原来这老主顾家里突生变故，怕是以后没这个闲空来了。

宛城进城口有一块招牌，上面写着：宛城最大的优势就是宛城人。

字里行间透露表现出一股宛城已经没有其他优势到以有人为优势的含义。

除了这块招牌外，倘问宛城第二出名的是什么，必然是宛城的童谣了。其实二者出名程度不分高下，只不过一个对外出名，一个对内出名。

宛城素有三毒瘤，城北王母断粮水，城中夜叉食血鬼，城西长虫把尸退。

东西南北好生威，南北东西真遭罪。

童谣往往是最能反应人心的，这几句意指谁已经相当直白，而使这位老主顾一把年纪还面生愁容的正是这诗中食血鬼。

保险公司，买时应得有多好捧得有多高，真出事时才知道这谎有多荒唐可笑。这老主顾家里年轻人车祸出事，本以为有保险担着能减轻点压力，谁知被以各种理由推拒。患者还全麻地躺在病床上，迟迟未能进行手术，一时焦头烂额。

宁衍只是淡淡听着，偶尔宽言安慰，自己却说不上来什么情绪，似乎没有太大感触。许是见惯了，便觉得平常；许是没见惯，没亲身经历便一时无法领悟个中苦楚。

同老主顾告别，宁衍牵着菜菜去隔街面馆。

他几乎不在外吃饭，因为在外吃饭必然要到快餐店，而到快餐店他又没办法自己打菜，麻烦的次数多了便没人愿意再放着浮生半日闲不偷去帮一个瞎子打半天的菜。

这家面馆是宁衍常来的，具体在这吃了多少年面宁衍也不太记得。

他照例要了一碗汤面，加一份香菇炒肉。这儿的老板好心，每次会把宁衍的手送到了碗和筷上才安心离去。

宁衍正专心致志地把肉挑到一边去，突然感觉视线一暗，有什么东西在餐桌前挡住光源，导致过来的光线不足。

“又见面咯。”声音中有一种早有预谋的幸灾乐祸，似乎在得意洋洋说你看，我就说吧。

那声音又放大，离得很近，简直贴着他的额头发出来：“咦？小哥，你在挑肉吗？”

宁衍夹筷子的手一僵，眉心有压不下的烦躁：“我爱挑，有事吗？”

那人笑起来：“没事，稀奇。”他观望一会，倏忽压低声音，凑近道：“欸，小哥，我跟你拼个桌呗，你看周围都是人，我都没地方坐。”

说这话时，他毫不心虚地扫过周围几张空桌，脸不红心不跳。

“你自便。”宁衍客气冷淡地说。

常和毫不客气地就坐，他托着腮，懒懒看菜单：“鸡丁米线，牛肉杂酱面，徽州拌面，南港湿粉，宛城土杂粉，哇，你们这的菜单来自五湖四海啊。”

听到五和四这俩字，宁衍莫名想到五马分尸和四分五裂，他定定神。

宁衍没理他，常和倒是个不会看人脸色的，他脸色都黑成啥样了，常和愣是面不改色招惹他。

“你有什么推荐的吗？小哥。”常和戳了戳他的手指，宁衍顿时浑身一激灵，退避三舍，再抬起眼来时瞳孔里多了几分不耐。

“你觉得鸡丁米线怎么样？”

宁衍一口回堵：“不咋样。”

“那牛肉杂酱面呢，徽州拌面呢？板安杂酱面、南港湿粉、土杂粉呢？”

宁衍没什么好气：“都不咋样。”

“那好吧…”常和叹口气，倒在桌上。宁衍本以为他终于消停，可以别在这吃滚蛋到别地去了，常和却突然坐起身：“既然如此，小哥，你碗里的总好吃吧？给你哥我尝尝呗。”

宁衍愣一下，捕捉到一个重点，脱口道：“谁是你哥？”

“你是我哥你是我…不儿，我是你哥。”常和认命地抹把脸，摆摆手：“别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快给你哥尝一口。”

“不要，自己点。”

这人一会喊他哥，一会自称哥，哥来哥去的，总结下来：六亲不认，脑子有坑。

“这样吧，小哥，你不是在挑肉吗？我最擅长挑肉了，我帮你挑，你赏我吃两口。”常和眼神像一潭深不见底的黑湖：“你看不见也不方便不是？”

“…不要。”

常和眯起眼睛：“为什么？”

面馆挂了台小电视，正在播放新闻联播，宁衍特意集中注意力，竖着耳朵听了一圈，没听见关于失踪或者凶杀的新闻播报。

他反问：“你要帮我我就得接受？既然问了，就做好被拒绝的准备。”

常和满不在乎：“可哥就是抱着被同意的态度去问的。”

宁衍微笑：“那被拒更是意料之中。”紧接着他补充：“而且我这人有点洁癖，还特护食，不喜欢和别人吃一个盆里的。”

常和咂咂嘴：“好吧。”

新闻联播已经结束，电视正在播放天气预报。今晚会下雨，小雨，提醒广大市民朋友出门记得带伞。

常和忽然来了这么一句：“昨晚也在下雨啊。”

宁衍顿时拉响警钟。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落在宁衍身上的、从进来开始对桌投来的目光倏地微妙，再没有刚才那看似轻松平静的伪装，而毫不掩饰自己的探究与揣摩。

似乎说错了会被杀人灭口。

被这么一个不知目的不知所图的杀人犯纠缠，正常人都得应激障碍了。宁衍却天生比别人少点情绪似的，本来最大的情绪就是烦躁。现在除开谨慎与烦躁，反倒被激起一股劲儿。常和越试探，宁衍越想呛他。

“我昨天晚上看见小哥了。”

“看见就看见吧，我又看不见你。”

对面一声轻笑：“真的没看见我吗？”

似乎能听到对面磨刀子的声音，“在一个巷子里，还下着雨。”

宁衍喝一口面汤：“你想让我怎么看见，我是二郎神开个天眼看你吗？”

常和笑嘻嘻：“瞎子自然看不见，就是不知道小哥是不是了。”

明明是正午，光线最充足的时候。这里却如被隔绝了似的，光线不佳，宁衍感觉周围凉飕飕，有什么阴凉的东西顺着他的小腿肚往上爬。

“什么意思？”宁衍放下筷子，不太愉快。

“开个玩笑，走啦，”常和起身，同他挥手，“下次见。”

宁衍默默注视他离去的身影，走到门口时，常和突然回头冲他笑一下，两颗虎牙明晃晃地露出个尖。

宁衍什么都没看到似的，面无表情。吃完面后便拿着盲杖，起身走了。走时不小心磕到一个桌子，又转向，朝店外一步一步走去。

今天的太阳有点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