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的嗓音并无柔情,却因为男人的要求而放缓语声,显得有些柔缓。
被搂在怀里的幽十一感到男人将下颌放在了自己的肩上,搂着自己的手臂紧了紧。
背对着男人的他,认真读诗的幽十,都没有注意到男人的眼神变化。
那双明艳的眼里,铺满了天山的雪,变得空茫无际。
明明还在这个房间,裴笙眼前却一幕幕闪现着几个周目幽十和幽十一的面容。
惊讶的,依赖的,染血的,流泪的,绝望的……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幽十读完,不经意抬头,就看到男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却又像是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他垂眼,继续翻页读了下去。
男人不出声,就没有人会出声,房间里只有青年干净的嗓音。
裴笙从幻视中醒来,一垂目,感到怀中的青年有些走神。
他的十一阿,还是太稚嫩了。
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放下警惕呢?
心里这么想着,嘴角却微微翘起。
不过,这里是他,孩子走神一下有什么关系?
男人闭上眼睛,将怀中的触感,耳边的声音全部刻进灵魂里。
没有下一周目了,孩子们。
在我活着的时间里,我会将一切镌刻铭记,直至消亡。
耳边传来的诗,都是他一首一首抄下的。
天圣王朝也有很多好诗,每当读到喜欢他的。他就抄下来。
若想通过诗了解他,恐怕会一头雾水,因为这些诗都晦涩不明,他却有一套属于他的解读方式。
他平时没事也会翻一翻这本诗集,现在,这些诗被他的孩子念了出来,真是别有一番感受。
门外,一道红衣无声地靠近。
听着房中青年读诗的声音,阎四神色怔了怔。
显然,他没想到男人竟会让幽十他们碰这本诗集。
他们才来多久,男人对他们未免太过宠溺了些。
这份信任和宠爱从何而来?
还是男人根本不在乎?
阎四站在原地一会儿,又悄然退去。
青年的声音还在房中回荡,男人的呼吸渐渐轻浅平缓。
对呼吸声十分敏感的两人对视了一眼,幽十看到男人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
尽管如此,他对幽十一微微摇了摇头,嘴里依然读着诗。
幽十一也不敢动。
忽然,男人动了动,仿佛无意识道:“可以了。”
幽十立马停下,他看向男人,却发现男人没有睁开眼睛。
“十一,带我去休息,未时叫我,之后你们就可以退下了。”
不知道男人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幽十一却马上应是,动作却不含糊。
他从男人怀中起身,俯身将男人小心抱起,走到床边放下。
在为男人褪去鞋袜时,幽十一问道:“大人,可有哪里不适?要不要叫大夫?”
“不用,困了,都别打扰我。”男人说完,呼吸平缓下来。
“是。”
幽十一应着,看向无声放下诗集的幽十,幽十摇了摇头。
为男人掖好被子,两人用着杀手的隐匿手段,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我去告诉四少主。”幽十一道。
“我在这里看着。”幽十道。
幽十一转身就走,在半路就遇到了的一身红衣的阎四。
“怎么了?”见幽十一脸色不平静,阎四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幽十一把事情一说,阎四皱了皱眉,脚下朝幽十一的来处走去。
待阎四站在门外,幽十幽十一都默不作声。
三人静听着房中人的呼吸,听了一儿确认没有异样,阎四才低声道:“你们守在这里,有事速来禀报。”
“是。”
阎四看了看闭着的窗户,转身离开。
房中,床上的男人呼吸平缓,陷入了沉睡。
事出突然,只因其他身份出了点情况。
————
“影儿,阎二还没传来消息?”金色面具下的男人撑着头,闭着眼,沉声问道。
“还没有,”什影有些担忧地看着男人,他直觉义父心情有些沉重,“阎二还在紧急查找中,相信不久就会有消息,他上次的回信似有些眉目了。”
“那再等等吧。”男人撑着头的那只手揉了揉太阳穴,将幻视揉乱。
“义父,”什影倒了一杯热茶,蹲下呈给男人,“休息一下吧。”
男人的目光落到什影身上,他放下手来,坐直了身体。
他从什影手里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放到一边。
然后,他抬手抚摸着蹲在身前的青年的鬓角,一下又一下,极缓慢又极认真。
什影仰视着男人的眼睛,不知为何,心里酸涩得想要落泪。
明明男人的目光柔和,除了温暖不该有别的东西啊。
义父……
他想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能说什么呢?
问为何他总从对方身上感受到浓重的哀伤吗?
可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义父,怎么可能有懦弱的情绪呢?
石呦鸣看着孩子那双浸透着无名感伤的眼睛,手指从对方的眼下拂过。
世间有许多悲哀,但那不该属于年轻人。
或许是他老了,一次次的重启腐蚀了他的精神,耗光了他的精气,他已很难掩饰自己浓重的悲哀和疲惫。
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腐朽和感伤,那不该传递给与他亲密的孩子。
他又振作起因幻视而削弱的气势,无限的柔情顿时收敛。
他最后抚了抚青年的头顶,平静道:“别想太多。下去吧。”
什影不得不低头应声离开。
待什影离开后,石呦鸣站起身来,在房里踱步。
“大大,别急。”脑海里传来熟悉的电子音。
“我明白的,别担心,系统。”他在脑海里回道。
他顿了顿又道:“小五小六失去踪迹,应该是小五叛逃的时间提前了,可能是受到十三的启发,小六想把这件事压下去,独自去追了……又和以前一样了。”
“命运的蝴蝶震动了一下翅膀,有些事就变了。发展却没有变……”
“大大,还没到最后一刻,你已经提前布置了,一切都会改变的。”
“我明白的。”石呦鸣停下脚步,仰着面,闭上了眼睛。
他的脑海里,一片兵荒马乱,不安分的幻视一阵阵袭来,又被他强行压下。
————
被阎二追踪寻找的两人,正在丛林中快速飞窜着,一个在前面逃,一个在后面追。
直到前方出现断崖,前方的人停了下来,冷淡地看着也停下来的追击者。
“幽五,跟我回去。”
“你非要逼我吗?”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我知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义父对我们的恩情你就这么抛在一边?”
“我为他杀了那么多人,早就还完了。我不想再这么下去了。”
“你到底要什么?”
“自由……你不会明白的……”
“我是不懂自由,但义父追究下来,你会死的。”
“只要你别继续纠缠,我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义父也找不到我。”
“你……执迷不悟,跟我回去!”
“多说无益,你非要拦我,手底下见真章吧。”
幽五手一抖,手中的剑抬起对准了幽六,幽六也气恼地举起了剑。
两人冲向对方,用曾经最熟悉的招式,攻击着曾经最亲密的伙伴。
杀手的招式往往直击要害,没有多余的修饰,就算他们并不想置对方于死地,招式也没有多少怀柔。
两人实力相当,又互相熟悉,实在难以在短时间内决出胜负,所以两人斗了很久,体力渐渐耗空。
过程中,幽六又劝了两次,都被幽五果断回绝了,幽六更为气恼。
在站位中,幽五更靠近悬崖,或许崖边的地质本就松散,或许是两人战斗的震动使得土石松软,幽六看见幽五一个后空翻落地时踩中了一块松石,仿佛要跌出悬崖。
幽六瞬间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叫道“小心”,本能地想要上前拉住幽五。
但幽五并没有跌倒,他因为脚下一滑,心中一乱,又见幽六靠近,手中的剑本能往前一送,等他反应过来幽六没有恶意,已经来不及收回。
他看着自己的长剑穿过幽六的胸口,看到幽六瞪大不可置信的双眼,看着剑身上染上红色,大脑一阵轰鸣。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反应的,等他有意识时,他已经跪在幽六倒下的身体前。
他的剑依然插在幽六的胸口,他的手按着渗血的伤口,不停地发抖。
“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口中不住呢喃着,脸色苍白,失魂落魄。
他简直不敢看幽六,昔日的搭档脸色惨白,面罩早在战斗中被扫落,他看到了这张无数熟悉的年轻的脸。
幽六此刻正看着头顶的苍穹,眨了眨眼,似乎有些茫然。
然后,他垂下目光,看向不知所措的幽五,无声地笑了一下。
他的嘴角一动,红色的鲜血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流淌,那红色仿佛从他的脸上和唇上掉下的,因为他的脸和唇已经苍白一片。
“或许……这就是命吧……”幽六的目光并无憎恨,只是带着点茫然,带着点释然,“你自由了……”
幽六抬起手,抓住点什么,但他的力气不足以让他抓住任何东西,他最终还是放弃了,只是用微弱的力气说道:
“走吧……远远的……别……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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