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皎年方十四，正是枝头上迎风颤抖的娇花。

自双亲离世，她从家里搬到了另一个地方。虽是外祖家，可终究不是自己家里。尤其是外祖母有那样的心思。

好在，舅舅拒绝了这个不好的举动。陈皎很明白，无非是这样的事情，对他的清名有污。若舅舅对夫人极好，怎会只有一个孩子；怎会闹得婆媳不安。无非就是没有放在心上罢了。

陈皎看得明明白白。

可看明白了又如何？蚍蜉撼树，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谁知，局面出现了转机。

家中来了客人。

在府邸借住了一段时日，她也探听了一些消息。

雪蕊接过她手中的食盒，上前一步低声道：“姑娘，借住客院的那位，是京城来的钦差大人。听说是在京城犯错了，被赶出了京城。”

陈皎顿了顿，她的目光清澈，看着前方：“可知是谁？”

“薛不疑。”

陈皎眯着眼，声音轻快了两分：“雪蕊，薛家出来的公子，绝不可能这样落魄收场的。旧时，谢安石为避开朝堂纷争，隐居东山。后来淝水之战，以少胜多，彻底奠定了谢家在朝堂与民间的地位。雪蕊，父亲说的没错。我没有能力自保，只能依附他人。一无所知的求助他人，终究是下下乘。父亲说的没错，但凡有个兄弟，哪怕是偏房生的，也好过现在。”陈皎咬了咬牙，旁人都说她高攀了刺史府。可这些荣华富贵都是虚的，她陈皎在乎的从不是这些。

雪蕊自幼跟在陈皎身边，自是明白她的话。

事已至此，只能跟在一旁，做一个忠心的丫鬟：“姑娘，船到桥头自然直。大人定会在天上保佑您的。”

“父亲生前留下来的书籍，你再找找与我。这些日子到底是荒废了学业。”

陈皎叹口气。

她不动声色打量了雪蕊一眼，又慢慢移开视线。绕道去了一趟客院，远远站在树下，视线飘过院墙，看着那抹影子。最后，轻轻叹口气。

两人慢慢回了后院的厢房，现今老太太不在，她还住在葳蕤堂的厢房，空间小不说，很多事情都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

绿芽在陈皎靠近的时候就知道了，这是流言蜚语中的表小姐。初看确实是个美人，娇弱无力，她一根手指就能摁死。可也是这样的美人，她心生了两分恻隐之心。不多，算是同为女子的怜悯。

等下面的小丫鬟吵完，她目送陈皎的背影远去。一个翻身到了薛不疑的跟前，“大人，方才我见到了一个美人儿，您可有意愿。”

“绿芽——”

曾达看不上这个轻浮的江湖杀手，自然没有好脸色。

“你别过分了——记住自己的身份。”

“身份，什么身份？和您一样吗？”绿芽可不怕他。她直勾勾盯着薛不疑，想要得到一个答案。薛不疑劝阻了曾达：“这些事，与你无关。也别胡言坏了人家的名声。”

“可这院子本就不干净啊！”绿芽嘟囔道，她是个合格的夜猫子，看着在休息，实际上早就把信息摸全了。过程如何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结果。

这在杀手界，是一条铁律。没有人关注这个人是怎么死去的，雇主只在乎这个人还在不在世上。

绿芽大道理不懂什么，对前辈的忠告却听话的很。虽然前辈还有一句，杀手没有真爱，她才不信，她长得好看，又有银子，打架也厉害，怎么就没有人喜欢她呢？一定是前辈长得差点意思，被天下第一美女鄙夷才会黯然神伤。

现今的局面被动，薛不疑想了想，喊绿芽过来，在她耳边窃语。

曾达翻了个白眼，说不介意是假的。他心眼可小了，现在薛不疑把他排斥在外，等回京了，他定要把人送到安乐公主的榻上。他相信，就安乐公主那个醋坛子，薛不疑别说靠近女人了，就连母蚊子都不会出现在他的眼前。

不过一会儿，绿芽得了令，得意笑道，“曾大人，我先走了。”

说着，眨眼间消失在了眼前。

曾达看着这人的身形，嘴上嫌弃，眼中却记着对方的步伐，揣摩三俩次后发现这功法根本不适合他，再说没有试用的武功心法，若是邯郸学步怕是会走火入魔。

他撇了一眼薛不疑，凉凉道：“薛大人得了新将，忘了我这个老人了。”活像个红楼里的痴心娘子被负心汉抛弃了。

“啧啧——飞卿，你这话。”薛不疑笑笑，他越过曾达，出了院门，“既然有所怀疑，在这院子里也不知道外面的事情，趁着天色尚早，一道出去走走。”

“也就你把我当个小厮使唤了。”嘴上拒绝，曾达还是跟得紧紧的。无他，现在的薛不疑，这条小命，一点不安全。“之前百花楼那个花娘，可要再去审讯一番。”

薛不疑摇摇头，“不用了，这么久了，怕是问不出什么了。与其关注明面上有问题的人，不如把整个百花楼查封了。”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枚印章，“再说了，钦差大臣在附近遇刺，难道不应该查封这些地方，审问可疑人马？”说着，他招招手，使唤来一个小厮，在他手心盖了自己的官印，“来，和你家大人身边的主簿说一声，就说薛不疑在百花楼遇刺，需查封百花楼。”

曾达不解，“这样明着来，岂不是打草惊蛇。”

“那现在你知这蛇从何而来？我做的不是打草惊蛇，而是引蛇出洞。”他一边收起印章，一边往外走，“这印还是用上了。”

“用上就用上。能使唤上人就好。”

薛不疑摇摇头：“我不是吏部的官员，终究是不妥的。”

曾达是武将，还没做到柱国大将军那一类，他平时也很少带印外出，武将，最怕的就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做好了，君王不虞，行错了，君王生疑。再说他向来是听从上面人的吩咐，甚少有这等时候。

两人出了刺史府，去了最热闹的百花楼那条街。

现在不是热闹的时候，却也有不少的人。多是些商贩兜售些物品，薛不疑寻了处酒楼往上去。酒楼视线开阔，正对着百花楼的后门。曾达也注意到了。他坐下斟茶：“薛大人出了京城，还是薛大人。”

“飞卿。你知道我的。”薛不疑接过茶水，“大理寺最不缺的就是我这样的人，要不回京后，你也去大理寺呆一段时间。”

“可别。”曾达很清楚大理寺里面那些人的能耐，不必刑部的人差，甚至还要胜个三分。毕竟刑部的人不敢审问皇族，薛不疑就敢摘了对方的衣冠，把他送进御审院。“我还有点不想被人知晓的小爱好，可别被你们这些人抖给了御史台。”

薛不疑笑而不语。他知道对方的秘密，无非那位轻轻姑娘。

勋贵家的公子哥爱上了花楼的女娘，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若是曾伯父知道了，曾达那双腿，怕是得去祠堂跪上几天了。

两人点了些下酒菜，一边吃着一边等待。

刺史府那边调遣人员，需要些手续。来得有些迟。

曾达看着被包围的百花楼，看着薛不疑道：“这也在你算计之中。包括这个时间。难怪你来得路上观察了周边的路线。”

“不笨啊！飞卿。虽说史道凝是京城吏部调派过来的，可这些脏事，重来不是一张嘴一双手可以遮盖的。我们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算过了，脚程正常，只需要大半个时辰。但若是刺史府派人过来围剿百花楼，自然只能在半个时辰内抵达。加上今日没有休沐，马上是秋收了。刺史府要开始负责整个州府的税役了。昨晚宴席上，不曾听说史道凝需前往地方上巡视，自然会在官邸。这样的话，只要那个小厮能见到史道凝身边的人，自然会让人及时过来。若是来迟了，定然是有别的安排。”说着，他指了指在鬼鬼祟祟打量四周的富贵，“狐狸留下了踪迹。去吧，飞卿，这个人需要留下来。还有那个牡丹娘子的身边人，以及老鸨子。其余人，都关在牢房里。注意好，千万别让人看出问题。青州现在看着虽好，可也要休养一段时间。”

一段话，说得明明白白。

他知道史道凝会让人来就可以了。

毕竟，都是聪明人。若是个蠢笨的，也不会被王韫看上了。

曾达还没弄清楚这来不来的时间问题，就听到薛不疑使唤他。

他纵身一跃，如雄鹰捕食，落在万方身前，“那个人，还有老鸨，以及伺候花魁的人，单独收押。”说着，掏出自己的腰牌。

万方上次就记住了曾达，那个揣着虎狮腰牌的练家子。

他当即应下，低声道，“大人，那另外的人？”

“收押。”

曾达明白底下人的心思，补充了一句，“这些人，今后可能是重要的证人，注意点。”

万方一看对方的神色，不敢多语。连连应下，安排手底下的兄弟把这些人看紧好，尤其是那几个需要特别注意的。

处理完这些，曾达才想起，自己的首要任务是保护好薛不疑。一抬头，就看到薛不疑已经站在了他身边。

“这几个人，先扣押在百花楼。飞卿，与我一道，好好看看这百花楼。”

说完，踏步进了百花楼。

此时的百花楼乱糟糟的，不少受惊的姑娘骂骂咧咧，看到薛不疑，声音低了三分。

楼外，不少百姓指着薛不疑道，“这是谁？不是刺史办案，闲杂人等退后吗？他怎么还进去了？”

这话一说，立马有人解释，“还能谁？不都是当官的吗？”

“我知道，我表弟的舅舅的侄子的好朋友在刺史府当差，他说这几日，刺史府来了一个仙人。”很显然，薛不疑那张脸就是那个仙人，说话的人明显感觉到周围的视线，这在他平凡至极的半生里，头一次被人这样注视，他的声音高了几分，“这可是被安乐公主看上的人。”安乐公主是谁他不知道，他知道的是这几句话说出来，自己就能得到一笔银子，他可以多买几石麦子，熬过即将到来的冬天。城内的生活他知道，可他还有家人在城外啊，他的根世世代代都在城外的乡野。

果不其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个“仙人”的身份上。

大概不用多久，薛不疑在青州的点点滴滴都会被传出去。尤其是狎妓这事。

绿芽躲在暗处，点点头。拿出小本本，记下要点。

难怪大人让自己跟在身边，显然是在重用自己啊！定然是肯定了自己的实力。

想到这，绿芽觉得自己还能努努力，争取帮薛大人把造谣他的人，全杀了，不收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