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二

室内,薛不疑曾想起一件事。十三年前他途经此地游学候,曾拜见一位大儒,跟着那位先生沿着长长的泮池,看高耸入云的文昌塔,许下“报国忠君”的夙愿。而今十三年过去,青州依旧那个青州,可也不再是那个地方了。

他就着一盆凉水净面,取出怀里的玉环。微微叹口气,复而收起来。

天色亮了又亮,薛不疑用完了早膳才瞧见绿芽钻出房门。

似乎睡得挺香,挺不耐烦离了床榻。说到底,还是绿芽贪床。或许是年岁小,贪睡,沾染了一些江湖上的小毛病,也无伤大雅。曾达陪同薛不疑消食,她问了安就叼着个包子打水净面。这在大户人间是不被允许的。姑娘家没有梳妆打扮就见了外人。绿芽却做得极为顺手,她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三两口吃完一屉包子后,绿芽喊人收拾了坐在院子里的井沿上,冒出一句,“这水,还挺干净的。”

一句话,这院子挺干净的。没有杀人留下的痕迹,清扫得很干净。

透过几丛树影,绿芽瞧着那两人并排而行,一个如清风明月朗朗,一个如山间江河奔涌,看着极为相衬。

她啧啧两声,朝两人吹了声口哨。

“大人,休息得可好。”

脆生生的声音打断了薛不疑的话。

他回过头,瞧见绿芽招手,“原来是绿芽姑娘,可算是醒了。如何?昨晚休息得可好,这刺史府的宅邸可还满意?”

“不满意如何?大人您又不是本地的官员,说好听点是钦差大臣,不好,您可是客人啊!”龙戏浅滩,虎落平阳。这话说得文雅,却是一点不中听。

薛不疑也不恼,他看向曾达,“方才飞卿还说,你本事大,能耐不小。”

这话绿芽爱听,声音也拔高了半分,“自然,我绿芽在江湖上的本事从来不是吹出来的,都是一个人头一个人头堆砌起来的。说来,大人,您和那些人不一样。那些贪官污吏,一看我是刺客,惊恐得如丧考妣,甚至是各种丑态必出。嚣张点的就大喊抓刺客。他们难道不明白吗?我从来不是主动去杀人的,都是带替别人做的。刺客嘛,不就是主子的一把刀,刀砍向谁?谁就得死!薛大人,如今我这把刀,没有刀鞘,您可也要小心呢!”她绿芽有背主的第一次,自然也会有第二次。

薛不疑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如此把背信弃义说得这般坦荡的。他感慨道:“绿芽姑娘,实诚人!”

“可不实诚吗?”

曾达凉凉道,有颗定时炸弹在身边,谁能满意?哪怕知道这可炸弹注定要爆炸,奈何为了大局还是不得不捏着鼻子忍下。依照曾达的意思,安排一些人潜入民间,或是快速从附近的府兵调派人手,来个人赃并获。他就不明白了,薛不疑怎么就为了这样的一个人,以身试险,还用上了美人计。

绿芽那两个眼珠子乱转的模样,只要不瞎,都能看得到。

对于曾达的赞赏,绿芽毫不客套收下了。她武功虽然不错,可讲究的还是一击必杀的行刺手段,若是和曾达堂堂正正比试一场,占不到多少便宜。再说了,现如今她的衣食父母又不是这个碍眼的家伙,是放在心上的眼前人,就当提前享受隐居生活了。

她跟在薛不疑身后三丈的距离,不远不近。瞧着两人并肩私语,眼神漂移。

薛大人哪哪都好,玉树临风,人少有为,家族显贵,谦和有度,偏偏是个断袖!

想到这,她长长叹口气,真该让那些京城的贵女来看看,她们心中的如意郎君牵上了糙男人的手,靠在了臭汉子的肩膀,甚至同处一室,说不准有朝一日就成了对方的人。

一想到这层关系,绿芽又是暗喜又是忧愁。

说不清的愁绪萦绕心尖。

若是青青姑娘在这里,定能开解她的困惑。

绿芽的困惑无关乎是小儿女的烦恼,薛不疑的困惑却是那笔不翼而飞的银子。若非他暗访一路到此,定然也会以为是民间暴动,让山匪劫走了。

可青州附近的流匪,根本就不存在大规模的动迁。这一点,还是朝堂委托风雨楼查清楚的。既然江湖中没有动静,自然问题出在了朝廷之中。

进入青州之前,薛不疑就让随从先行一步,前往府城附近的乡镇前去查探信息。

他们这行人,化整为零,一直都有人暗中跟从。

现在,薛不疑正和曾达分析侍从传来的密训。

他瞧着绿芽跟在后面神游太虚,咳嗽一声,“绿芽,你先去门外看看,可有人过来了。”

“没有,我耳力极好。”绿芽说完,才想起这人还不信任自己,赌气一个飞身离开了,坐在院门的围墙上,打量刺史府的环境。

“她,不可信。”

“我知。不过,我们确实人手不足。松墨传信,我看了没什么有用的信息。还是得借助她的力量。”

“妄之,你未免太高估她了。”

曾达不信,他可不认为绿芽这个人会真心相助,定然有什么图谋。瞧着薛不疑的神情,他咽下了那句“对方说不准看上了你”。他虽武功不俗,可还是不想和文人动手动脚,尤其是薛不疑这个黑心的人。

“她的能耐,可不止这些。我怀疑,百花楼那晚,她手下留情了。”薛不疑断定,“再说,松墨他们一直找不到有用的信息,说不准是我们的方式不对。你也知,近年来若非寂空大师稳住了局面,还不知会有多少动乱发生。”

薛不疑的声音轻,相比之前多了几分的担忧。他虽没有位居高位,可那些年游学的经历,看得多自然也知道一些。

“自陛下登基以来,民间一直有陛下弑父杀兄的传闻。你我自是明白,可抵不住百姓被这些人煽动作祟。有时候,查不清的真相,往往不是那些人手段多高明,而是有人参与进去了。而参与这些事情的人,他们不知此事的严重性。想来,还是要推广官学,唯有如此,民间向学蔚然成风,才不会人云亦云,才会启民智,得民心,定太平。”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一阵喧闹。

绿芽连忙过去看热闹。倏地才想起,现在自己有雇主,得注意分寸。慢慢收回目光,她打量两人,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放心过去了。

曾达看到这一幕,压低了声音,“你看看,这就是你青睐的高手。还不如寻些知根底的人,总要放心些。”

“飞卿,知根底的人,他也知道我的下一步。否则,怎会在花楼出了差错。”

薛不疑叹道。

他虽有计谋,却无人手。真是应了那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绿芽自打懂点事就喜欢看热闹,多看看又不会人头落地;后来武功高强了,也正因为她这个癖好,得知了不少江湖人士、名门贵族的**。也曾被人发现唾骂是小人行径,绿芽也不恼怒,认下了这个名头。

做这行的,讨人喜欢就不正常了。

绿芽目不转睛盯着院外的几个小丫头。

从她们身上的衣裳能猜到身份,大概就是两个受气的小丫鬟,委屈得不得了,跑到这一处来哭诉。正好,被路过的大丫鬟听到了。

大丫鬟代表的是主子的门面,听不得这些话,自然就在这里训斥了。

小丫头或许是一时间伤心过头,说出了不该说的话。

然后,抖落出刺史府邸一些阴司。

什么公子嫌弃表小姐,你们表小姐还上赶着。

什么老夫人准备要从庄子里回来了,到时候定然会给老爷指一位姨娘。

绿芽觉得,这些消息着实有点无聊,不过,其中的小丫鬟有一句话说得对。

那位客居的表小姐,似乎有点不寻常呢!寻常人被这样嫌弃,说不准就赌气离开了,可现在宁可忍者对方的厌恶还留下来,不是一个贪恋富贵的,就是自己没有别的出路了。

绿芽确实没猜错。

那位客居的表小姐,确实处于水深火热的环境里。她想着给姑父送点茶水,还没进书房就被小厮赶出来。她抬眼看那紧闭的大门,流下一串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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