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往常时候,这类诗文比赛,多是杨靖默来主持。他博览群书,熟知文典,对于他来当裁判,是不二之选。

春生看着一步步走来的梁无忧,日光在他的脸上移动。不知为何,心生一种悸动,随及他想起之前,也是这样的场景。日光正好,天蓝得如同金属燃烧的火焰,杨靖默在先贤祠外面,风吹过,竹影斑驳,他的脸在明灭间释放出一种神秘的韵味。

这一刻,梁无忧的身形和杨靖默的身形重叠了。

春生呆愣了片刻,扬起一张少年人特有的笑脸:“梁学兄,我们。”

梁无忧走到泮池边,冷着一张脸,目光扫过所有人,打断了他的话:“功课写完了吗?,先生安排要看的书都去抄录了吗?还是你们觉得自己的府试定会榜上有名。”不管事情的发展如何,梁无忧率先做好师兄的榜样。言语间,多了几分未曾察觉的急躁。

或许是天气的原因,又或者是别的缘由。

他们在这样的年纪,还能如此的天真,对学宫外的世界一无所知,真是愚蠢的可爱!

梁无忧瞥了眼水池里的莲花,已经枯败不成样子:“莲花的开放自古以来就是时节的运转,符合天道五常;至于莲,生于污垢,却未染尘泥,是君子该有的操守。这类论点,自古以来别说《孟子》《论语》中对于君子的要求,写得如何详尽,光是魏晋时期的《世说新语》这类札子,更是写得明明白白。若你们要写,那就避开这几本书,好好想想可以写点别的。立意不能奇巧,那就在论点上面多思量。别忘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长篇大论,洋洋洒洒,听得李怀仁头晕。

他的手搭在额头上,与沈岐咬耳朵:“他怎么这样了?往常不是最好说话吗?怎么杨靖默一走,他就摆起了架子。”声音虽小,离得近的另外几人听得一清二楚,不约而同点点头。

一群人也不是在玩闹,不过是聚在一处论学,怎么就允许大儒讲学论道,不许他们这些童生互相试探了。这样想着,不免心里多了些许不满。

李怀仁瞧着这一群人的神色变化,嘴角微微上浮。他偷偷翻了个白眼,一群读书人,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真是容易被煽动。当然,春生那个小孩完全没有意识到。

他一脸的懊悔,显然是为自己松懈的学业懊悔。

李怀仁走过去,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刚想安慰他,就被人拍开了。

“怀仁兄。“

显然,这小子不知又学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李怀仁叹口气,他之前打听过,杨靖默只是失踪了,还没死。不知道等他回来,看到最喜欢的同窗学坏了,会不会气得晕过去。

可惜,李怀仁也只能想想。

他连杨靖默的影子都没看到,更别说得知他何时回学宫了。

当然,想念是不可能的。李怀仁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他是史珍岚的狗腿子,是学宫的败类,是沈岐的好兄弟。他也不是一个好人,有点善心,可惜不多。

如果现在有一个人带着藏宝图倒在他面前,结局是那个人会很快死去,这件事会成为秘密。

如同现在的他,知道大雨将至,可什么都不说。看着这些人沉沦。

反正去年的时候已经死去了一批人,再死一些又有何妨呢?

李怀仁注意到沈岐缩在一角,没有怪他,只是觉得这个好兄弟,有点心机但不多。也不知道是怎么长大的。

梁无忧入了静坐堂,没有丝毫意外,几位先生在讲学,更多的是聚在一处批改试贴。

几个学子站在一旁,把一些字迹不整的先挑选出来。

这些试卷出现了污渍,几乎可以猜到结局如何,最后的惩罚会有多重。以前,杨靖默就是这样,跟在先生们身边判卷。

没有先生会质疑杨靖默的能力。他是那样的光彩夺目。

可惜的是现在,白璧微瑕,已经失去了最好的价值。

梁无忧微微颔首,上前一步。

“谢夫子,学生听闻近日的青州来了人。”

谢止荇搁下手中的毛笔,“这事,我知道。”他就这样静静看着梁无忧,眼中没有丝毫的波澜。薛不疑来青州的事情,他已经听闻过了,整个青州,毕竟没有被史道凝全部掌控。至少,谢止荇作为学宫的教谕,还是很清楚一些事情的。他只是没料到,平日里这个学生万事不沾身,今日居然想着要去招惹这些事情了。

毕竟是学宫的好苗子,他继续道:“这事与你无关,好好准备秋闱即可。”

“夫子,学生听说,这位贵客,眼睛里容不得沙子。”意思是,之前那团看不出线头的事情,可以抽丝剥茧,找出真相了。

“你都知道的事情,想来更多人都知道了。无忧,你们私底下做的事情我都知道。只要不闹到明面上,我可以揭过不究。”谢无忧目光深邃,“但是这件事,你们记得自己的身份,好好念书。别忘了,杨靖默的事情,没有人可以承受第二次。你更明白。”

“夫子——”梁无忧思索片刻,“我知夫子的好意。可若是我等继续不问世事,考上了功名又如何?同窗好友下落不明不敢询问,先生更是为了此事操劳过度,学生怎能安心读书;若是这点挫折都渡不过,那今后仕途上的风风雨雨,又有谁能称谓我等的避风港。夫子,学生只是年幼见识少,可拳拳报国之心,一腔热血,难道也要在这漫漫的等待中凉透吗?”梁无忧跪在地上,几乎是哽咽着说出来,“当日我迟疑了,结局是杨靖默踪迹全无;可今日,若是杨靖默还在这里,他定然不会放弃。夫子,学生自认为不是个懦弱的人,没有武将的英勇,可夫子也教导过,堂堂正正做个君子。今日,这条名为君子必走的路就在眼前,难道就要放弃吗?”

静坐堂外,不少学子放下了手中的书本,趴在窗外偷看。

读书人中,有薄情之人,也有性情中人。不少学生听到这话,几乎是想起了久病成疾的成溪先生。他们读书,不就是想着有一天能平天下不平事,能为万民请命,成为一名为国为民的清官吗?御史台那么多客居在京城的御史大夫,他们没有家财万贯,甚至两袖清风,一身清寒,可就是他们,在百姓眼中是大盛的脊梁。

他们不求成为封疆大吏,可这根脊梁,还是可以的。

风吹过,傲然挺立;打折了,煎熬着痊愈。

春生痴痴看着跪在地上的梁无忧,他的脊背,没有丝毫的弯曲。他过得很不好,和他的出生有关。家里有几亩薄田,母亲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婢女,有一手好的女工。这些年,他也是考着母亲日夜做刺绣,才有资格站在这里。学宫里,谁都能嘲讽他两句。这些他都不放在心上。毕竟,母亲说过,等他考上了进士,这些都会改变的。

可如今,他茫然看着周围的同窗,觉得不对。尤其是杨靖默那个傻子,总是不厌其烦指导自己,他难道不知道自己会后来居上吗?这些人,也不聪明。得罪那些人的事情,怎么就敢呢?

他看着夫子。

似乎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只有夫子眼中的欣慰。

这是同意了。

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李怀仁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擅长察言观色,知道这件事,很和夫子的心意。可是,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夫子也明白,故而当中拒绝。

谢止荇不会明着同意,他有别的安排。在此之前,给学子们找点有意思的事情,当做一次考验。也是一件好事。他捋顺了胡须,沉吟不决,半响才道:“无忧,这事你且记得,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后果。如果去,你不可单身前往。”

梁无忧重重磕了一个头,双眼通红起身行礼。

他拜谢了夫子,孤身一人回了学舍。李怀仁眯着眼,看着他远去。

那一瞬间,梁无忧的背景拉的无限长,就像是日出前的月光,明朗而皎暇。那一天,走出了青州学宫的学子,记得那是一个无风的下午,如同往常一样,他们走出了艰难的一步。可从那以后,他们心中再无迷障。

毕竟,在最美好的年纪,他们主动走出了长辈的羽翼,经受了风暴。自此,山海皆可平,所见皆寻常。

散课后,学宫里静悄悄的。梁无忧回家了。他照顾杨靖默喝完药,再吃了一盅汤。

夜晚是最好的面纱,所有的秘密都喜欢在黑夜中生根发芽。

杨靖默听着屋外的动静,他轻声道:“先生?”

“既然挂念,就好好养着。”来人坐在春凳上,月色昏暗,看不清来人的面容。

杨靖默沉默片刻:“无忧,去了吗?”

“已经离去了。你也要准备好离开了。”

“想不到,无忧的选择会是这样!一群学子,除了一腔孤勇,还有什么呢?他们要怎样止住那些人的刀剑。”

“不都是学你?!”那人的语气中多了几分嘲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蠢人行为。”

杨靖默不认可,他辩驳道:“这才是真正的勇者。今后他们若是······”

“没有明天,哪来的今后。”

那人断言。若不是为了配合这些人,他才不会担了这个污名。

“今夜过后,我不会来看你了。学宫这边,还是要好生看顾。省的一不小心又成了谁的刀。”

他狠狠说着,显然为这个不听劝的学生惋惜,更多的是对自己无能的痛恨。

在绝对的权利面前,是那样的无能为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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