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又猛地灌了好几口水,直到把瓶子都捏扁了,发出清脆的塑料折叠声,他才停下来。
看他短暂的发泄结束了,灿灿说道:“你愿意的话,详细跟我们讲一下吧,我俩的嘴都严,你憋在心里也难受。”
灿灿看了尹煜佑一眼,尹煜佑了然地接:“你要是不想说,不勉强,我们就这么陪你一会儿。”
老虎转换了一下心情,投篮一样胳膊一甩,一个标准的抛物线把被折叠的瓶子扔进了角落的垃圾桶里。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轻松了一些,好像刚才扔掉的是窝在心里很多年,丢不掉的烦恼:“没什么不能说的,反正也跟你们说了这么多了,现在才怀疑你们会乱说停下口,这怪可笑的,我不做那么幼稚的事。”
他扭过头,眼眸中意外露出很认真的神色,“而且耳夹那家伙也是真的有点把你们当成了朋友,因为他是不会随便告诫一个人什么的,那家伙比谁都懂明哲保身和言多必失的道理。所以现在我才给你们两个说这些,别的人没资格听他的事。”
尹煜佑按下表情,心里觉得有些好笑,这种拉小圈子的行为还不算是幼稚吗?真正幼稚的人确实不会承认自己幼稚,就像小偷总是会强调自己没有偷东西,精神病人每天都会冲医生大喊自己一切正常一样。
不过调侃归调侃,他还是能充分理解老虎现在认真的心情,因此马上就收起嬉笑的心思,严肃地点了点头,嘴里却为了缓解一下诊所里又变得有些紧张起来的气氛,稍微带了点玩笑的意思化解道:“受教了。”
灿灿也跟着点了点头。
老虎看他们的表情没有嘻嘻哈哈的,是在认真听,也承托得起自己的心事跟旧事的样子,才说道:“原生家庭贫穷,老爹性格暴躁,还总是家暴他和他妈妈,这些只是耳夹生活的基调,就像我们每天都需要喝水吃饭一样,这些不正常的事情对他来说却再普通不过了。”
“当时他还那么小。”
老虎的眸光跟着语气一起沉下去,又稍微放远了一些,仿佛被海风吹拂着的港口,簌簌而空旷寂寥。但是很快,他就把这种幽远的感觉给收了回来:“我刚才说了,吃喝嫖赌抽他爸爸几乎都沾了一遍,还进去蹲了几天。”
“这样的人渣是不可能安分守己生活的,耳夹的妈妈跳舞攒下了不少钱,但是他家里的情况还是很穷,除了被他爹赔给那家人的一部分钱之外,还应该剩下不少才对。”
“耳夹跟我说过这个问题,我拜托我爸妈查到了那个年代舞女的工资,也从暗线里查到了耳夹的妈妈这么多年来的总收入。”
“我们算了一下,除了小费之外,只看到账的钱,数目都有不少。那个地方的老主管还说,因为耳夹的妈妈长得漂亮,性格又好,客人爱点她跳舞,她出台多,收到的小费是所有舞女和台女里数目占最上乘的那一批。”
“她一个人原本能活得很好,可惜,阿姨的性格太脆弱。”
老虎感慨一声,接着说道:“我们对于他家的经济情况感觉很疑惑,因为他的妈妈绝对没有藏着掖着,那位可怜的母亲已经把一切都给了那个家。”
“那么阿姨的那些钱都去了哪里呢?因为我们扣去阿姨自己生活的一半数目,再扣去当初的那笔赔款和日常的生活开支,还应该剩下一大笔钱才对。”
“耳夹当时才猛然反应过来,当初的那家人之所以敢狮子大开口,除了自私之外,可能就是因为他们清楚做舞女特别赚钱,尤其是长得漂亮的舞女。”
灿灿疑惑地扯出一个高低眉:“难道是被他的父亲拿去‘投资’了?”
他说得很委婉,老虎看了他一眼,嗤笑着说道:“没错,不过是一种风险很大的投资,我爸当时也瞬间就猜到了这一点。”
尹煜佑了然,看大家的反应,他明白这个“投资”到底是什么了。
老虎:“他的那个混蛋老爹拿着家里的钱出去赌博了,而且是赔了那一大笔钱之后开始的。”
“这些是耳夹私下里跟他妈妈问出来的,他妈妈怕母子两个人又挨打,也怕有什么变故,刚开始怎么也不肯说。耳夹软磨硬泡了好久,再三保证不冲着父亲瞎嚷嚷或者提起来这些事,他妈妈才战战兢兢地全部说出来。”
灿灿和尹煜佑对视一眼,又分别冲老虎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也不会乱说。
老虎才继续说道:“当初要赔偿的时候他爸爸吓坏了,觉得家里根本就没有那么多钱,结果他妈妈一边安慰他,一边告诉他自己有积蓄,指点他自己找出来拿去还。”
他耸了耸肩,解释了一句:“因为阿姨当时刚分娩完,还很虚弱嘛!”
“那个混账看到有很多钱,起了贪念,饱暖思淫|欲,他旧病复发,还了那家人之后就把剩下的全部拿出去赌博,隔三岔五的就去,很快就把钱全部输光了,被赌场讨债的人找上门打。阿姨问起来的时候他刚开始只说了一句‘我手痒了’。”
“还好耳夹的妈妈还藏了一小部分钱,不然他刚出生那会儿家里就真的揭不开锅了。”
“就连后来阿姨撑着没有恢复好的身体跳舞赚来的工资,那个混蛋爸爸都拿了一大半出去赌,好多次还是用抢的。阿姨不给,他就把她像块木头一样摔到地上,根本不管她痛不痛,他只在乎自己能不能赌。”
“但是不出意外的,他又输了个精光,欠了一屁股债。”
“这些事发生的时候,每一次,阿姨都尽量把耳夹给支开了,所以刚开始他根本不知道。”
“自从发现他爸爸赌博之后,耳夹就在刻意留意这件事。他发现他爸爸把他妈妈跳舞的衣服,高跟鞋,丝巾,还有首饰什么的,全部都拿去卖了换钱用来赌博,或者直接押在赌场里。”
“那些东西都没有再带出来过。”
“有一次,他爸爸偷了他妈妈藏了很久,作为嫁妆的整套金饰,又拿着进了赌场,结果他把那套首饰也全部输进去了。”
“变故就是因为这件事发生的,那套首饰对于耳夹的妈妈来说非常重要。”
老虎调整了一下姿势,稍微顿了顿,继续说道:“阿姨是孤儿,被一个奶奶领养长大的。奶奶是民国时期的小姐,经历过战乱之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手里还残留着一点点家当。”
“阿姨结婚的时候奶奶倾尽所有的积蓄替女儿打造了那套金首饰,耳夹看过几次,也在手机上给我看过一次,样式确实好看,一看就是足金的真货。”
“我对耳夹说,里面都是奶奶沉甸甸的爱意,怪不得贵重。”
“抛开这些感情方面的东西来说,那套首饰的用料本身也非常贵重,耳环、戒指、簪子、胸针、禁步什么的都有,花样是奶奶亲自画图设计的,匠人也是奶奶亲自找的,甚至就连监工也是老人家自己督促的。”
“那套首饰放到现在也不过时,样式很精美,是可以进一个小博物馆里展览的程度。”
“好沉重的爱!”灿灿压下眼睑,嘴角却漾起不易察觉的笑容。
如此多又如此精致的爱,阿姨曾经也是个幸福的女孩啊!怪不得老虎的整段描述里,虽然没有直接形容,但是从侧面也能充分看出来阿姨是个很有素养的人。
试问当下的父母,就算再爱孩子,有几个能做到把所有的家当都拿出来帮孩子精心打造嫁妆呢?好多人恐怕连精心这一步都做不到,只是打着爱和养育的幌子,做着操控棋子的自私事情。
以爱之名,行利己之实,举绑缚之嫌,是为自私者。
虽然不知道这些情况老奶奶有没有,但是就凭老人家拖着冗赘的身体亲自为女儿打造嫁妆,还亲自画图,就胜过了无数平民。
——平凡而心脏庸碌的人。
人贵在以思维让灵魂闪闪发光,是不为平民。
可惜,左家阿姨的命运不够好,淑女遇到了浪子,贵思遇到了贱体,碰撞出了一出悲剧。
贵女,不贵于物质,贵在由心而生的高洁傲然姿态,凡夫俗子不可与之匹登。
“阿姨被收养的时候奶奶就已经五十多岁了,身体有了疾病,所以阿姨才不得不早早的出去打工,一直以来她都半工半读的,高中毕业就没有再读书了。奶奶对于没有能力让阿姨读完大学一直都感觉很遗憾。”
“不过耳夹说,奶奶私下里会教阿姨民国时期的小姐们要学的东西,包括很多知识,所以阿姨其实很有内涵。”
“她的数学不差劲,英文也很不错,还能辅导一下我们两个的作业。她会作诗,会唱黄梅戏,连俄文也能说两句,这些都是老奶奶教她的。”
老虎笑了笑,眼睛里有了一点光,“真好啊,我直到现在都可羡慕了,能学那么多学校里没有的,还有意思的东西!”
他的声音因为兴奋自然拔高了一些:“阿姨还会绣花和剪纸,蒸的点心也好吃,就连耳夹都说,她跟了他的爸爸实在是太可惜了,不然,她会有非常好的人生。”
“相比起来,他的那个爹就不怎么样了,学识只有初中的水平,人品也相当差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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