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迪被一阵引擎的轰鸣噪音吵醒,她在一辆破旧轿车的后座醒来,浑身酸痛,手脚都被麻绳捆住,还是反手,没有驾驶员,车门锁死,车里只有她一个人,车身却以一种向下倾斜的坡度在缓缓前进。她透过斑驳不堪的玻璃窗向外看,一片漆黑,几乎什么也看不清,上方有一排工厂大射灯,能看到四面八方有许多报废汽车和这辆车一样在传送履带上,朝着碾碎一切的深渊坠落。
朱迪头痛欲裂,试图回想她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那天下午,她决定好目标,要去找露西娅,在罗斯的事务所里睡到晚上,直到变色龙酒吧开始营业,尽管那里才发生命案不久,仍旧像无事发生一样开张,互相拥吻热舞的人们根本不知道,曾经有一名侦探死在了他们忘情蹦跳的脚下。
那天接待他们的酒吧经理被证实不是本人,那个由杀手假扮成的冒牌货早就逃得无影无踪,根本不可能追查。
朱迪问经理要到了露西娅的登记住址,是贫民区某栋黑公寓的地下室,门虚掩着,她担心警方先她一步抓走了露西娅,后面忽地有人推了她一下,她跌进门后,意识也就此中断。
多半是被算计了,很好。
她斜躺在后座上,并着脚朝车窗蹬踹,一边保持平衡,要是跌到前后座的缝隙里,就更难使力了,她用劲浑身力气,也没能踹出一条缝,瘫了下去。
“还得有着力点……”
车子猛地摇晃了一下,似乎是硌到了什么,又往前滑了半米,巨大的碾轮犹如一张漆黑的大口,越来越近在咫尺,不出三分钟,她再逃不出去,就会变成钢板夹肉酱的赛百味。
她往前座探,果然没有车钥匙,在放杂物的凹槽里发现了一支钢笔,用嘴咬住,找好角度松嘴,让笔落在坐垫和靠背的夹缝卡住,反手握住,拔下笔盖,一边拉出后座安全带,尽可能拉到极限,形成一个简易的弹弓,把笔尖朝着窗户发射过去,祈祷这会有用。
幸运的是,钢笔质量过硬,窗户上碎了一个小孔,只是笔早已滚到前排去了,没有时间再捡,她还捏着笔盖,弯腰低头站起来,背手朝小孔用上全部的力气猛凿,裂痕越扩越大,最后连笔盖也折弯了。
她踹碎车窗,灵巧如蛇地滑了出去,刚着地就立刻往上坡大射灯蠕动,面朝下方不停弯曲伸展双腿,无边的黑暗近在咫尺,耳边回荡着机械运作的轰鸣。她刚才呆的车,还有十米就要滑落进去。
快一点、再快一点……
拉开一段距离后,她找到一块碎玻璃,割开了手脚上的绳子,踉跄着,没命地在大射灯刺眼的强光下,在一排排的报废汽车中向上奔跑。
在顶端的平台上,逆着灯光的正前方,站着一名少女,她那飘扬铂金色的乱发,每一根发丝都在发光,宛如白色火焰,身穿彩色的紧身超短裙卷尾制服,衬得她双腿纤长,还踩着一双能轻松踹碎所有车窗的高跟鞋。
朱迪只在罗斯的报告里看过她的照片,还是第一次见到真面目……也不完全是,露西娅的下半脸庞隐没在铁丝和皮革的恶犬嘴套中。她像舞台上亮相的国际巨星,在这个废弃的钢铁处理厂里,比她的母亲生前在颁奖典礼上还要光芒万丈,从裙底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厨刀,扔掉嘴套,把刀柄横咬在嘴上。
在这斜坡上摔倒了可不是好玩的,可能一个不慎就直接滚到人生尽头了。
朱迪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露西娅俯身触地,脊背高耸,像短跑运动员那样,四肢并用,令人骇然的速度冲了过来,转眼刀锋就到了面前,朱迪侧身一闪,转到高处。那一瞬她以为自己不是在和一个人、而是和一头敏捷的豹搏斗。
每当朱迪想往最高处的平台跑,就会被露西娅拦下,她为了保持平衡,不敢做太危险的动作,尽量靠着车闪躲。眼见离大射灯原来越远,又退回了传送带的中段。
“呼……我是来找伊芙琳的,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露西娅似乎对这个名字起了反应,动作一滞,与此同时,朱迪余光瞥到旁边射灯范围之外的黑暗中有红外线激光点闪了一闪,她凭直觉立刻握住刀刃,拉着露西娅伏倒在地。
“唔……”
女孩鼻腔里发出一声闷哼,雪白的大腿上出现了一道流血的擦痕。
原来她痛了也会叫,她是人,不是动物。
危险当前,朱迪脑海里却冒出这么不合时宜的一句话。
“嘘,有狙击手。”她拉着露西娅躲到一辆车后面,又一枚子弹擦着车子轮廓飞过头顶。朱迪回头张望,看来只有那一侧有狙击手,不管冲着谁来的,她们之中不能有人死在这里。低头看露西娅的伤势,她瑟缩了一下,方才还那么凶猛,现在却呆呆地不做反应,却也没有拒绝朱迪。
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考虑到她的成长环境和精神问题,朱迪没有太责怪她刚才的攻击。
“还好,只是小伤,等会再处理,我们先出去。”
朱迪把借车子当做掩体,蹲伏在边缘观察红点闪烁:“等会你跟紧我。”
身后没有穿来回应,一扭头,露西娅也学着她的姿势蓄势待发,朱迪就当她听懂了。
她先扔出一块石头,对方果然上当,立刻开了一枪,她趁空档冲向下一辆车。
“好样的。”确认露西娅跟上后,她微笑地赞扬。
第二次她没有扔石头,而是直接窜出去,如此虚虚实实几次,她能感到对方也被她弄得焦躁不堪,狙击最忌失去耐心和冷静,现在就算直接往上冲,也很难被击中了。朱迪只祈祷这孩子别从后面给她来一下就行,仍旧不敢放松警惕,终于冲到平台上,站在升降台前几乎把按钮锤碎。
升降机的隆隆声中,朱迪试着问了露西娅几个问题,都没有得到回答。她只打量四周,破铜烂铁堆积成了有棱有角的山峦,下方是几栋低矮的房顶和大片荒芜的平地,她是听说过橡树区边缘有一个荒废的垃圾场,没有实际来过。
升降梯在底层停稳,重新踏上平行地面的感觉真好。
“哼,我就知道有人会来迎接。”
空地上十来个魁梧健壮的打手,晚上还要戴墨镜,个个端着步枪,迷彩花纹裤和军靴,标准得就像三流好莱坞电影里的龙套。
“哈恩警官,好久不见。”垃圾山一张破沙发上,盘腿坐着一个平平无奇的男人,抬了抬头上的鸭舌帽,脸上带着和善的微笑,难以想象他曾经是洗劫过数十家银行金库、凭一己之力推动银行安保技术进步的□□首领本·维克托。
“你从米诺陶洛斯监狱出来了?”
朱迪有些惊讶,又不完全意外。当年是她亲手把他送进去的,那段回忆遥远得像是上个世纪发生的事。
“是黑暗之子——你明白了吗?”
“你不是。”露西娅第一次开口。
维克托大笑:“我确实不是黑暗之子的一员,只是受恩惠办事。”他一挥手,步枪整齐划一地架了起来,“啧啧,真可惜,你们要是死在车里该多好,我还能省几发子弹。”
朱迪这才注意到露西娅身上除了子弹擦伤,还有不少细小的割伤。她浑然不觉身上的血污和疼痛,盯着黑漆漆的枪口,呼吸急促起来,却半步也没后退。
朱迪则是对这一切都没有实感,如果露西娅是只保留了本能的动物,那她就是连本能都舍弃的怪物,她连对死亡的恐惧都感受不到,无动于衷地注视面前黑色钢针般朝着她的枪管。
“开火!”维克托下令。
就在这一瞬,垃圾场里唯一的光源,头顶上那一排大射灯,闪烁几度后熄灭,轰隆隆的传送带也停止运转,所有电力设施同时停止运作,寂静降临旷野。大汉们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没有立刻扣下扳机。
垃圾山的顶端,维克托的正上方,飞下一串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东方有句谚语,打狗也要看主人,
你们、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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