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长公主万里红妆的第二日,扬乐公主府内。

谢燎琰比怀中的人先醒来。

过量的酒和药,加之昨夜的翻云覆雨,使他头有些痛。

怀里的姑娘尚在酣睡,将头贴在他的胸膛上。

睡意退去后,他第一件事便是痛骂。在心里骂了许多莫名的话,大概是什么“又要帮你善后”、“混蛋”之类,一大篇话结束在“以后休想再出现这般情况”。

恰好这会,萧宁枝醒来。

她抬头收入谢燎琰墨般的眸子,忆及昨夜的许多,红着脸低下了头。

男人摸着她的头发,继续看着她:“阿枝,娘子,清晨快乐。”

原来他当真是改口叫了自己阿枝。

萧宁枝的心愈加安定,羞着脸回道:“清晨快乐。”

“叫她们服侍我们起床和用膳吧。”

谢燎琰穿好衣裳,在公主府找了一圈,也没找见酥雪。

他拉住路过的几个丫鬟,问了问,那几个丫鬟原就是谢府拨过来的,自然识得酥雪。

她们略略回忆,却说不知,只道昨夜就没瞧见她。

谢燎琰心下疑惑,但没上什么心思,萧宁枝出了新房门后,二人就一同去用早膳。

这几个丫鬟往院子去,与相识的几个姑娘说起这事,那几个一副神秘模样:“你们不知,昨夜我们回房,便隐隐听见有人在哭。”

这几个一听,立马起了汗毛,又忍不住打听:“谁啊?酥雪?”

“不然呢?我们就顺着哭声去寻,你们猜怎么着?酥雪躲在后门那块大石头那,蹲着一直哭。”

“她为何哭啊?还这么偷偷摸摸的?”

“还能有什么?不就是公子和公主成亲了呗。”

“她?为了这事?备婚的时候可数她最积极了,整日忙上忙下,新娘子也是她一直跟着,哪有伤心的样子?搞得我以为我们先前猜她喜欢公子是误会了呢。”

一个丫鬟将声音压低,身子略微弯下,又环顾了四周,其余的姑娘见她这姿态就知要说些不能给旁人听的,都跟着挤了挤,把耳朵探到那个丫鬟嘴边。

“估摸着是知晓自己斗不过宫里的,才想着讨好她和公子,方便自己以后当公子的小妾吧。”

“酥雪也真是,公子自病后就不检点,一会跟那个霜姑娘一起,一会又跟宫里这个一起,还听说他常去青楼,酥雪竟还想着他。”

“你们莫非忘了酥雪怎么来我们府上的了?”

“是哦,听说是她爹要把她卖给一个老头,逃出来被公子撞见了,才收回来的吧。”

“是呢,那会儿她才十岁?怪道她把公子当神似的存在念着。”

“不过要我说,我这辈子就是嫁个穷人家,也不当妾。你看老爷那些姨娘,还不是跟我们相差不大?不过有个谢家孩子,又有何用?”

“快别说了,给人听了去,我们别被打死。”

“那我们是不是该去让酥雪乐一乐?”

“寻时机找到她再议。”

远远有人过来,她们忙将酥雪的事一放,散了赶紧把手头的活干齐全,免得惹人责罚。

这边,下人将碗筷收走后,谢燎琰借口有事,出了门。

他回到谢家。

王氏正忧心着谢燎琰能否恢复往常,便见到了谢燎琰。从他的言行里,王氏彻底放了心。

“娘,你且放心,此后我的病再也不会犯了。”

他死了。

“那便好。”

母子又扯了几下闲篇,王氏忽然忆起一件要事,她忙告知谢燎琰:“昨日,萧鸣涧带了迟水来。”

“她看见我成亲了?”

阴霾爬上谢燎琰的脸,自定了婚事后,原想着先瞒迟水一段时间,等她杀了萧鸣涧,若是被她发现,闹了起来,那会儿再杀了她也来得及。

只是如今被她知晓他背弃了诺言,依着她的性子,萧鸣涧肯定是不会再杀了,还需防着她去公主府闹。

“这如何是好?你们昨日为何不拦一拦?若是她倒戈萧家,又或是去公主府找萧宁枝闹,我们谢家不是白走到这一步了?”

“我们昨日见着她时,已经是你和萧宁枝拜完堂了。娘瞧她眼睛很红,定是看到了你。”

屋内一时间陷入了死寂,谢燎琰捏着拳,脑子飞快运转着思考对策。

王氏拿眼睛瞧他,同样没说话。

终于,她等到了她期待的答案:“娘,我们得杀了迟水,愈快愈好。”

“该派谁去呢?”

又是一阵沉寂后,谢燎琰眼里放出光:“小萂吧。”

王氏没出声,嘴角勾起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微微颔首算是赞许。

谢知萂很快便被带到了王氏的屋里。

“哥,你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头上顶着好几个金簪子的谢知萂被压得不得不略微低头,她一进屋就对谢燎琰和王氏行了个礼。

王氏端起茶碗,眼神斜向谢燎琰。

谢燎琰会意,让谢知萂先坐下。

“回来和爹娘商量点事。你姐姐知晓我背叛了娶她的承诺,依着她的性子,你该是能猜出她会做什么的。”

谢知萂跟着迟水那么些年,自然知道她最恨的便是背叛,心下也就猜出她大概会闹谢家个不得安宁,甚至于杀了谢燎琰。

但谢知萂没说太多,只是收起笑回道:“小萂知道。”

谢燎琰也没再含糊,开门见山:“哥要托你帮哥哥去杀了她。”

手中的茶碗一颤,抖出不少热茶浇在了手背上,谢知萂将茶碗一甩,大叫一声:“烫!”

屋内站着不少人,却无人搭理她。

王氏将茶碗放下:“萂儿,娘养了你这么些年,给了你那么多珠宝金银,若是我们家被你姐姐毁了,这些可就都没了。”

知萂自己吹了吹起了些红色的手背,耷拉着脑袋说:“可是,娘,哥,小萂不敢杀人。”

王氏又一个眼神示意,她的亲信妈妈就把一把短剑放到了知萂面前的桌上。

谢燎琰开口:“她极其信任你,你且进去王爷府,拉她到无人的屋子,趁其不备,把刀插入她的左胸膛就好。若是一下没死,她约莫没反应过来,你再刺多几下便可。届时,我们家派人在王爷府门口接你。”

“小萂不敢。”

见知萂还是这般畏缩的模样,谢燎琰眉毛一蹙,眸子里戾气四起,呵斥道:“有何不敢?”

他看向地上站着的丫头婆子,她们登时就围到知萂身侧,将她拉下椅子,按在地上,任由知萂如何尖叫挣扎,到底抵不过这么多的人。

王氏在椅子上稳稳开口:“萂儿,别怪哥和娘,我们不过是让你体会一下若是谢家没落,你该成什么样。”

这边说着,地上的知萂已经被人夺了全部首饰,余下两条空荡荡的手臂和披散下来的头发。

有一个婆子伸手去扒她的衣裳,但被谢燎琰制止。

谢知萂伸手欲夺回自己的镯子一类,却被死死按在地上,只得从尖叫转而哭嚎。

“若是你姐姐把我们家的事闹出去,你还妄想能有锦衣玉食?你怕是连重回叫花子的资格都无,还妄想能有这些宝贝?”谢燎琰带着怒色,对着地上的知萂啐道。

王氏扑倒下地,搂住知萂,眼眶带泪:“萂儿,爹娘养你好多年,现在谢家全靠你一人了。”

丫头和婆子被吓了一吓,不知该不该拉起王氏,在原地踌躇。

谢知萂慢慢咽下了泪水,颤抖道:“娘,哥,我去,我去。我不能没有这些镯子簪子,不然我该会被别人笑话死。”

王氏的眼眶瞬时就干燥下来,她把谢知萂扶起,将剑拿到手中,见谢知萂还犹豫不敢接过,一下子便塞到她手中后回到椅子坐稳。

“事不宜迟,萂儿,你此刻便去随意收些东西,去找了迟水,只道你被我们家赶了出去,她定会收留你。事成后,今日酉时,我们会在王爷府旁的小巷备下轿子接你。”

谢知萂紧抓着那柄剑,被簇着回到卧房。

她脸上已无表情,只命锦珠将几个首饰盒子开了,又拿了块包袱来,拼命塞些金银进去,又套了几乎两手臂的镯子,放袖子掩了。

锦珠在一旁看得奇怪,问道:“姑娘,既是装作被赶出家门,还拿这么些玩意不合理吧?”

知萂顿了顿,被她说服,但不肯放弃这么些东西,推脱道:“方才那事,给我弄怕了,我还是带着它们安心。我姐姐那边也无妨,她信我,不会多疑的。”

完事后她又换了身衣裳,才拖着步子出门去。

身上的负担着实是重,她又须得步行,因而这日皇都城内的街道上便出现了一个浑身发着“叮当”声响、脚步极慢的姑娘。

为了把戏做全,谢家只派了个人远远跟在谢知萂后头,全靠她一人摸索着总算到了王爷府。

“二位大哥,我找你们府上的迟水迟姑娘,我是她妹妹,唤做知萂,劳烦二位大哥通报一声。”

迟水出来得很快,憔悴的脸见了知萂才拉出一丝笑意。

知萂知晓迟水定是还未走出谢燎琰的背叛,她今日这般状态,着实是谢家下手的好机会。

知萂跟着迟水一路到了她的卧房,踏进门后,知萂将门紧闭。

迟水昨夜在被裘里抹了几个时辰的泪,今早云桃和孔妈妈来找她,她二人该是明了内情,却没再直勾勾地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拉着迟水去看看今日王爷府新开的花,试图让迟水忘却难过。

同旁人在一起时,迟水还是能将一切都抛之脑后的,可午膳后,她不过回屋内独处了一会儿,悲伤又波涛汹涌激荡在她心。

此时见了知萂,虽不可避免地连带着想起谢燎琰,可她到底是开心许多。

妹妹没说话,眼神也飘忽,迟水只当她是在王爷府无所适从,于是迫不及待地问出心里藏了很久的好奇:“给姐姐说说,你和那个东方什么的公子,有何故事?”

提起东方寻文,知萂慌乱着的心又多了羞怯,她理了又理自己的思绪,眼前是和东方寻文相识以来的种种。

“并没什么故事。一次雪天我遇见他,的确……的确是觉着他格外不同。后来他教我丹青,我们从丹青聊到旁的许多,我们的话也愈来愈多。可我,我问过他的,他一心只扑在科考上,似乎并未对我有别的想法。”

知萂垂下头,叹了又叹。

迟水拉近了二人的距离,摸了摸妹妹的头,亮着眸子安慰道:“无妨。我们小萂呀,未来一定能嫁一个如意郎君,过常乐无忧的一生。”

十六岁的姑娘心大,并没有为不确定的情感伤心过多,但也不十分赞许姐姐的说法,无所谓什么如意郎君,毕竟此时她想要的只不过一个他。

因而知萂不过一个点头,便没说话。

她袖子里的剑随着她的动作划下,抵到她的指尖。

原本冰冷的短剑在她袖子里待了这般久,已然变得不再刺骨,只是刀尖依旧锋利,好像只是轻轻触碰着,就能划开一道血口。

知萂咽了咽口水,她抬眸看向迟水。

她的姐姐两双眼睛都是红肿,却依然以能从她身上发出的最温柔的目光望着她,如同在看一件易碎的瓷娃娃。

谢知萂舔了舔唇,呼吸略微急促起来。她手臂上传来的沉重警示着她,必须杀了眼前人,以保自己的富贵。

迟水不知妹妹为何忽地沉默,正搜刮着该说些什么话时,屋外头传来云桃的喊声:“阿水!王爷的药好了!”

迟水即刻便撑着桌子起身回应:“马上来!”

她边往外走边回头对知萂轻声道:“小萂,我马上回来。”

门被轻掩,知萂几乎随之便呼出很重的一口气,整个腰背也弯下来。

她将手臂上的各样镯子链子拆下,踱步到窗边偷眼看屋外的迟水。

只见春日不烈的阳光铺满这整个院子,迟水的背影不难看出主人正忍耐着某样巨大的情绪。

她一点一点走到暖阳下,走向那个端着药碗的鹅黄色衣裳姑娘。她接过药碗,那姑娘搂住迟水的手臂,二人一齐往一间屋子走去。

迟水的身影和那个姑娘在一起,削减了几乎全部的孤寂隐忍。

她上扬的嘴角被太阳点缀上金光。

她们进了一间屋子,片刻后,迟水先行出门,回到自己的卧房,和知萂继续坐在一起。

迟水面上的无力褪去了很多,知萂看她看得有些呆愣,从前可没见她这个姐姐对除她和大哥哥之外的人这样开朗过。

迟水入门就瞧见了堆满桌子的首饰,无奈地苦笑道:“小萂,你带这么多笨重的玩意出来做什么?”

坐着的人没回应,只是看着她。

迟水有些奇了,今日她这妹妹着实是有些怪,这也使她不得不问出那个问题:“谢家人为何会放你出来找我?”

知萂被她问得一心虚,指尖就划破了刀尖,疼痛渗入胸腔,她张大了嘴,险些尖叫出声,反应过来后迅速合上,硬是生生咽下了自己的惊恐。

迟水愈发觉得不对,眉宇缠绕上严肃:“你跟姐姐说,到底发生了何事?”

知萂的舌尖在唇上滚了一圈,可嘴唇依旧干涸。

她虽说撒过无数谎,可今日知晓自己要做的是什么事,便还是像一个第一次扯谎的小孩,说话变得十分不利索:“谢家,谢家把我,赶出来了。”

“赶出来了?怎么还准你带走他们家那么多宝贝?”

知萂呆了呆,一时间不知如何回话。

她慌乱着,左右扫射的眼神收入了床头摆着的杯盏,她便忙说:“姐姐,我渴了,给我倒杯茶。”

尽管心怀疑惑,迟水还是立马起身去了床榻那儿,背对着知萂倒起茶水来。

时机到了,再也拖不得了。

知萂将步子走得又快又轻,眨眼间就到了迟水身后。

只见那银光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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