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则修道长有一双慧眼,极能看出人学武打的天分如何。

那年,萧鸣涧上山,这个眼里对周遭环境还带着胆怯的孩子,在礼数上却做得很足。

他很喜欢这个孩子,也一眼看出这个孩子习武和学文该是都有极高天赋的。

妹妹原本只嘱托自己把这孩子照看得大一些,顺带教小孩读些书,日后她再接回宫。可既看出了这孩子在武艺上有天分,则修就手痒痒,很想练练这小孩。

他问小孩可想学武术,孩子把头点得郑重,如同是在决定一件生死大事。后来他才知,小孩之所以想学武术,是为了给母妃报仇。

于是则修拉着这个孩子,日日做些虐待似的兵器学习,又逼他早起背书写字等等,一方面是为了强健一下他这个早产的身子,另一方面则是磨练他的意志。

这个小孩刚来的时候,身子瘦瘦小小的,比十岁的年纪看起来还要再小些。眼神里又还有莫大的悲哀,好像压着他抬不起头似的。

则修起初有些担忧,真害怕这小孩是娇养的,手不能提背不能抗。

所幸,萧鸣涧没让他失望。

无论是谈兵法,还是背书抄字;无论是耍缨枪,还是挥长剑,萧鸣涧每一样都踏踏实实学,学不会便自己多下功夫。整座山的生灵皆睡了,还能听见他翻书或是耍剑的细微的声响。

四年多一点,小徒弟就已经把则修毕生所学都学尽了,小徒弟也有了壮硕些的身躯和稳重的气质,瞧起来已然是个合格的可以为民请命的皇子了。

他们也就到了分别的时刻。

后来徒弟来的信里,果然喜滋滋地告知他已经到了禁州,成了一方禁北王。

则修是真为自己的徒弟开心,每每读禁州来的信,看里头涧儿说禁州百姓如何如何可爱,禁州大漠如何如何壮观,他都笑得合不拢嘴,打拳也打得上劲些。

不过可惜,徒弟一走五六年,禁州路途遥远,徒弟连皇都都不怎么回过,更别提来永枫观。他真是想念这个徒弟,又不好意思将思念呈于纸上,便足足憋了这好些年。

前阵子突然收到自家徒弟的急信,他喜形于色,以为要盼个几日才能见到徒弟,未曾想,信还没放下多久,他们一行人便到了。

徒弟肩上背着个昏睡的姑娘,则修看出徒弟眼里的所有情绪,但依旧没说,而是偷偷打量起这个姑娘来。

这一打量,便惊觉,这姑娘也是和徒弟一样的,学武的慧根子。

许久没动教习心思的则修,突然迫切地想帮这一个慧根子把灵性都激发出来。

奈何这姑娘受了重伤,没几个时辰是清醒的。

同时,作为涧儿的师父,他又不好直截了当地说想教这个姑娘武打。不过,涧儿倒是主动找上他,恳求他教那姑娘长兵器。

这请求撞进了他的心里,他面上做着淡淡的神色应下,内心却早已被莫大的欣喜侵占。

应下后,则修就总是以扫地的名头,悠哉悠哉到这姑娘门前,想着何时才能看见她活生生蹦蹦跳跳地出来。但姑娘还没看见,自家徒弟巴巴地去喂药的场景倒是日日见。

则修在屋子转角,偷偷笑着摇了摇头,便转身离开。

后来一个雨天,他总算偷瞄到徒弟和姑娘一起,站在屋门前看雨。这姑娘身上还披着徒弟的衣裳。

则修嘴角更是难压,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忙轻轻咳嗽,把笑意皆吞下去,转身背着手仰头走开了。

迟水姑娘的心病身伤总算都好了,徒弟带着她来郑重地拜师。

则修摸了摸刻意留长的还未发白的胡子,面上没什么神色波澜,但接下了姑娘叫的“师父好”。

听大徒弟说过,二徒弟先前学过些功夫,她身手是极好的,只是在兵器上只会用些暗器,因此只须教她些用长兵器的法子,便可。

则修先是让二徒弟把身手显了显,的确是十分已有了七八分。

他便从长剑的剑法开始教起,此后,千枫山久违地又有了一个“萧鸣涧”,不过是姑娘版本的。

迟水学技法,悟性相当高,但实际操作起来,却常让兵器脱了手。为此,她每日未曾天明,便早起绕着永枫观和后山跑上几圈,又担起去山泉打水的活计。

她从起始的双手拎两个半桶水都有些喘,到后来一手一满桶的水都能挺直腰板,她也就能抓着长枪长剑耍上好几个把式了。

再就是弓箭,她刚握上弓的时候,箭还没对准靶子,就脱了弦,后来是从百发几中到几乎百发百中。

萧鸣涧又教她骑马,她胆子向来大,刚翻上马背时有过短暂的恐惧,但照着萧鸣涧的指示,她抓着缰绳,学着萧鸣涧的样子施令,马带着她颠簸跑起来,迟水还叫了一声,但极快地就控制住了马,轻易便做到了让马跑让马停。

则修让两个徒弟相互比试,萧鸣涧知晓自己不能退让,如此才可帮迟水进步。因而迟水常被他打得左肩疼右肩酸的,武器被他夺了,人还被他死死压在身下。

迟水很是不服。

夜了,大家皆睡了,她还在院子里耍剑耍枪,累得满头大汗,转身就看见萧鸣涧捧着条大帕子,倚在柱子上看她。

迟水接过,先礼后兵:“多谢。我明日定能打倒你。”

萧鸣涧则一笑,温柔地答道:“好。”

迟水的这个“明日”是好多个日子后。那会儿,季节早从暮春转向夏,又从季夏转向初秋。

秋给北边的树叶都染了黄,给路面披了几层落叶的被裘,千枫山却是壮观的红。千枫山得名于满山的枫树,秋季着实是它最美的时节。

秋高气爽,太阳清淡地挂在树枝的梢头。

万树环绕的永枫观内,迟水和萧鸣涧各执一柄剑,过上了十几个招式,二人也不见分晓。

则修已在心里鼓起掌来,他的二徒弟有了很大的进步,竟能防住大徒弟这么些招式了。

一阵大风起,掀动万千红枫叶狂舞。

迟水身侧飞过许多树叶,她一个转刀打落萧鸣涧的剑,再一个挥剑,削断了萧鸣涧耳边垂落的几丝散发,直直地把剑贴到了萧鸣涧的脖子。

冰凉的触感从脖颈处传来,标示着萧鸣涧成了此次比试的输家。

迟、萧二人却同时把嘴角上扬,笑得爽朗。

迟水将剑利落一收:“王爷,得罪了。”

师父则修捋着胡须,走过来赞许地点了点头。

再就是跟着萧鸣涧学兵法。

迟水原想兵器和兵法两头并进的,但萧鸣涧瞧她练武的狠劲,怕她身子出问题,便只是让她先看书,断断续续讲了些,这会兵器都学会了,才每日开始教习。

迟水学习的能力历来是快的,这又过了几日,便把大部分书籍上所说的兵法都记下了。

萧鸣涧在屋子里摆开一幅地图,上头标着几座城池。他与迟水假设两军对阵,他先是守方,要迟水攻下他所在的城池。

迟水手握一支笔,盯着地图皱紧眉头。

半柱香时间过去,她将书籍上的法子一一说出,结果不是忽略了城池的构造问题,就是忘记了军队的摆兵布阵。

总之,她提出的法子皆被萧鸣涧打回,她这才深感所谓“纸上谈兵”的荒诞。

脑袋几乎全绞在一起,她还没想出何法子。

“阿水,你的脸。”

迟水抬眸看向萧鸣涧,后者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她抬手,往脸颊一揩,发现手指被染得黝黑——原是她不留神,把墨蹭到了自己的脸上。

萧鸣涧笑着,隔着帕子给她擦拭。迟水静静坐了会,等他将墨迹擦个干净。未曾想,身旁的人笑意更甚。

迟水拍开萧鸣涧的手,取过一面铜镜,见自己的半边脸颊尽黑。

她捏了捏拳,咬牙道:“萧、鸣、涧,你故意的!”

萧鸣涧摊摊手,一脸无辜,推脱说是帕子擦不干净,把罪全怪到了那块已经全黑了的素色帕子上。

迟水攥着拳,转身就要给他的鼻头来上一笔。

萧鸣涧护着自己的脸,笑着往后躲。

迟水不肯善罢甘休,一个劲地挥舞着笔追,最后确乎是给萧鸣涧的鼻尖点上了重重的一抹黑。但他俩也因为失重,摔到了一起。

距离过近,在上头撑着的迟水鼻尖也蹭到了一点黑。

二人的气息纠缠,淹没掉了方才的打闹气氛,忽然就只剩了无端的静止。

迟水的发垂到萧鸣涧的脸颊,随着吸气和呼气变得一颤一颤的,挠得他痒痒的。

迟水反应过后,迅速就爬起了身,把距离拉远,坐到了另一边的书案前。

她垂头,又看起那幅地图,想以此掩饰尴尬。

萧鸣涧缓缓站起,说了句“把脸洗洗再继续吧”就转身迈出门去。

他的耳根子烧成一片红,背影映入迟水眸子里,却显得很是落寞。

迟水咬了咬下唇,反思起自己近来又同他走得过近,怪自己既不喜欢他,就该离他远远的,省得让人家有了不该有的错觉。

她将笔放了,出去盛水把脸洗了个干净。

这一场“仗”,迟水依旧败给了萧鸣涧。迟水有些挫败,将笔掷到书案上,烦躁地撇起嘴。

云桃恰好在这时端来新鲜切好的瓜果,萧鸣涧接过,安慰道:“兵家胜败乃常事,我们先歇歇,去亭子里吃瓜果喝茶水,可好?”

“成。”

二人踱步到闲亭,正值黄昏,夕阳给通红的千枫山又染上一层金色,山间有上来赏枫叶的人下山的嬉笑声,伴着归林的鸟叫,笼罩着山下人家做饭升起的炊烟。

远远地,还能听见有飘渺的呼唤自家孩子丈夫归家用饭的妇人声。

迟水的心情一下子舒畅,抓起一块柿子就咬起来。甜甜的汁水滚过喉咙,滋润下肚。

“谢家可是想夺权的隐患,你和太子可想过拿谢家怎么办?”迟水忽然问道。

萧鸣涧如实道:“先前京中诸多大臣莫名被刺杀而死时,皇兄便来信告知朝廷恐有异动,这也是为何皇兄会叫我回来的原因。不过,直到你和谢家的关系被披露,我们才怀疑到了谢家头上。虽说我们心知肚明,却实在没确凿的证据,能拉谢家下神坛。”

“谢家估计早和不知多少大臣勾结,要把你们萧家挤走,你们还在这纠结起证据的有无来了?”

“朝堂之上,就算是陛下,也不可胡闹,更何况如今是面对根深蒂固的谢家。你又是从何得知谢家要篡权?”

迟水没管萧鸣涧对他父皇的奇怪称谓,继续说道:“小萂。是她告诉我,谢家派人刺杀太子,而谢家要我杀你,便是想着你和太子不在,到时陛下驾崩,他们好扶谢淑妃膝下的皇子上位,把控朝政。”

“等皇兄上位,我们会想法子对付他们的。”

迟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不趁早斩草除根,到时可别没机会了。”

她的眸子含着饱满的柔情,将目之所及的江山一一收入眼底:“这样美的人和山,不能被谢家糟蹋了。”

迟水看向萧鸣涧,郑重地说道:“我不走了,我得和你们一起除掉谢家。不只是为小萂,还是为天下人。小萂说得对,我有这样的身手,该为天下做些什么的。”

“待朝廷稳固,你可是会回禁州?”

萧鸣涧不知她问这话是为何,心里也生出一个莫大的期待,他回道:“是。”

“带我去禁州看看,到时我当你手下的兵吧,不定未来能成为女将军呢。”

迟水眼里闪着光,注意地看着萧鸣涧。

萧王爷心里头的期待终于被填满,他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但很认真地回道:“好。我也觉得你该是属于广阔无垠的大漠,而非困在四面围墙的宅院。”

“一言为定。”迟水吊起一边的嘴角,对萧鸣涧挑了挑眉。

萧鸣涧笑着看她,欲颓的夕阳光金灿灿的,圈住迟水的全身,微风吹过,她的束成一股的头发在身后飘荡。

姑娘嘴边的笑意气风发,萧鸣涧忽然就瞧见了她身着将军甲,□□骑宝马,驰骋在大漠边疆的模样。

萧鸣涧嗓子清朗,回道:“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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