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皇都，有关这的一切总无法避免地被想起。

迟水于是又忆起小萂的离世，到底是又难过了几回。

随着云桃几个把行囊收好，着了空，迟水就骑上马去城外东坡，看看小萂和烟烟。

衣冠豕前，迟水点起火堆，对小萂说她已然决定要用身手奉献朝堂，要小萂不必再为她这个姐姐操心。

又给烟烟烧上了纸钱，说她身上蛊毒已解，惋惜烟烟若是还在，她定能很快就把烟烟从不见光的庄子救出。

迟水还给小田和伍儿的坟墓顺道做了祭奠，也算是还萧鸣涧的一点人情。

将火熄了，迟水站起身。有风拂过她的身子，带来丝丝清爽。

迟水笑着上马，很快便回到了城内。

她将马套好在马厩，又上街逛了逛，想着看看皇都城有没有上些秋季时兴的零嘴或糕点。

糖炒栗子的甜香气满街翻滚，把迟水引了过去。接过掌柜递来的一颗剥开吃了，是暖身子的甜。

她便要了好些，打算回府上与大家同享。

正从闹市往王爷府赶时，迟水与一行人擦肩而过。

迟水住了脚，扭头赶上那群人中为首的一个男子。

瞧真切后，双手张开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男子一惊，身侧的媒婆有经验，连忙叫人护好抬着的几箱聘礼。

“你，东方寻文？”迟水看着那男子，问道。

男子点了点头，尽管迟水出现得冲撞，他依旧斯斯文文地回问：“姑娘认识小生？姑娘找小生是有何事吗？”

迟水没理会东方寻文的问句，目光扫过他身侧长相柔和的媒婆以及他身后看起来不算轻便的好几箱玩意。

“你要去求亲？”

面对迟水如此无厘头的疑问，与东方寻文相熟的媒婆恐她是皇都内哪个暗自喜欢东方寻文的，赶忙扯了扯东方寻文的袖子，用帕子掩嘴，低声道：“东方公子，这姑娘瞧着是来者不善，你可快快打发了她走开。”

东方寻文脸上显露出为难，一时不知该如何打发这姑娘走开。

迟水见他不答，但这行装也**不离十是要去求亲，便没和他废话，直接问道：“你可还记得知萂？我是小萂的姐姐。”

听说这话，东方寻文倒欢喜起来了，水汪汪的眸子盈着笑，两侧脸颊显出一抹红来：“原是小萂的姐姐，失礼失礼。小生正是要去贵府，向令尊求娶小萂。”

“什……什么？”迟水有些愣怔，忽然就连话都不知该怎么说。

东方寻文脸上红晕更甚：“小生倾慕小萂已久，先前为考科举，才未敢对小萂表明心意。而今我已中进士，不日便可入仕，想着该是能给小萂成亲后的家室保障，便特意寻了王婆婆与我前去说媒。”

把这话细细在脑子里分解了，迟水的牙齿开始发颤，眼眶渐渐上了红：“你……为何不早些说？”

东方寻文原是想放榜那日便去找小萂的，可思量过后，又觉变数太多，不该先无端给了小萂期待，还是须得待一切尘埃落定，再亲自上门提亲。

未曾想，放榜日后，他收拾行囊归乡，家乡路途遥远，待他坐着个小驴车回到家乡时，已然是放榜后的几个月了。

他推开家里那扇小柴门，祖父母含着泪迎了出来。

祖父祖母心疼他寒窗苦读，总算有了个好结果，因而将家中积蓄拿出，在村子里摆上了不小的席面，以庆祝他终得心中所想。

乡里乡亲听说村子里难得出一状元，都上赶着来见见这一场热闹。再有一些早已淡薄了联系的亲戚涌入，拉着东方寻文扯东家长西家短的，拼了命要把这血亲拉回。

东方寻文应酬了好几日，又有一些乡官要见见许久没见过的状元郎，东方寻文便又被迫辗转于一些席面，说一些他不太愿意说的话，日日拖着个累瘫的身子回到家中。

祖父祖母原先的念头即是“先立业，后成家”，奈何见孙儿过于疲乏，就没把这事提出。

终于将所有应酬皆尽了，东方寻文拉着两个老人家先提出了要娶亲。

二位老人自然是开心，忙不迭就追问他可有心仪的女子。

东方寻文垂垂头，略微扭捏地说出了小萂的名字。

两个老人家听说是朝中尚书的千金，都有些忧虑，害怕他们的乡下人出身会被嫌弃。

东方寻文安慰道：“谢家名声在外，不会低看人的。”

如此，他的祖父祖母便喜形于色，开始忙着给他准备聘礼和找能干的媒婆。

两个老人家拉着他赶集，去各处卖姑娘家玩意的摊子前逛了又逛，每一个好看的物件都想买给自己的未来孙媳妇。不过，他们家底到底单薄了些，只得跟着孙子尽量挑孙媳最喜欢最合适的东西。

得亏东方寻文考了个进士，村子里给了他上千两的银子，以示嘉奖。再有祖父母一直预备着的给他娶亲用的银子，他将这银子分了几份，嘉奖得来的各给了祖父母一份以报答养育之情。余的便是准备聘礼和婚礼。

因而纵使没法备下几马车几马车的聘礼，东方寻文还是给小萂准备了许多她钟爱的或是她未曾见过的新鲜玩意。

一切备妥，东方一家便往京城去，日后估摸着要在京城扎根。

有了年长的人，小驴车更是慢下来。他们一家到了皇都城，竟已到了秋季。

将家中一切收拾完毕，请了几个大汉帮忙抬聘礼，又请出媒婆，东方寻文就在祖父祖母择选的吉日前往谢家。

路刚走至一半，就遇上了迟水。

此时见迟水眼里兜着泪珠，东方寻文心生几丝不妙的预感，失落地问道：“小萂她，已经许了人家了吗？”

迟水用袖子揩去滑落的泪，说道：“这不方便说话，带我去你府上。”

东方寻文又起了为难，冒冒然将一女子带回家中，可别对这姑娘的声誉造成了什么坏影响。但他到底在意小萂心切，还是点了点头，将身子调转了个方向，开始往家中走。

途径王爷府，迟水喊停众人。

她回屋内取出小萂所画的两幅丹青，揣在怀里，出来又让东方寻文继续前行。

在城门边一间略破落的屋子前，东方寻文住了脚，委托大汉将聘礼抬回院内，又对媒婆道谢抱歉，送走了大汉和媒婆，才带着迟水入了屋内。

屋中两个老人家听到门外动静，还诧异于求亲竟是这么快，正准备出来接回孙儿时，孙子推开了家门，身后还跟着个姑娘。

老人们疑惑更甚，不晓得这姑娘是否就是自己的孙媳妇，但又奇怪孙儿怎的就这样把孙媳妇带回了家。

他们还不及开口，东方寻文神色黯淡地道：“祖父，祖母，这是孙儿的朋友，她来此是有事与孙儿商量，孙儿先带她去房内坐坐。”

迟水规规矩矩地问了两声好，跟在东方寻文身后进了他的书房内，将门轻合。

“小萂她许给哪户人家了？”东方寻文坐下，低垂着头。

迟水的话哽在喉咙许久，千言万语不停地上下滚动，偏就是到不了嘴边。

她要来一盏茶，仰头一饮而尽，随着泪水翻涌到眼眶，她才终于将那句话说出：“小萂不在了，她在城外东坡上。她与我的最后一面，不停地说着对你的喜欢。”

她的一字一句蹦进男子的耳朵，男子呆了好一会，才颤着嘴唇，扯出一抹笑。

他摇着头，责怪道：“你是小萂最敬爱的姐姐，你怎能拿她的性命开这样的玩笑？她不过是许了别的人家，她无力反抗父母之命是吗？才让你编了这样的话来骗我。你当真是在骗我，可是否？”

“你不过是同小萂一起在骗我，定是的。”东方寻文眼看迟水的眸子被泪水全部打湿，她眼里和话里是那样的真实，但他不愿去相信。

迟水的心简直像在被人拿刀子不停戳。

她原以为是小萂一厢情愿，那小萂就算离开了，遗憾也并非特别大，毕竟东方寻文日后定会娶别的女子。可为何东方寻文是藏着喜欢不曾表达？为何小萂从来就不知心上人也将她放在心里？为何此时的东方寻文让她看见了他有多爱小萂？

他们本该可以相守一生，偏偏小萂死在了东方寻文放榜的当日。

要是她早些替小萂问清楚东方寻文的心意，或许小萂就不会做出当初的选择。

迟水脸上淌着泪，酸涩堵住喉咙，使她只能轻轻摇头以示否定。

对面的男子依旧咧嘴晃着头，但他笑着笑着就让断线的泪打湿了他的衣襟。

屋内沉默良久，迟水吞下许多湿意，柔声问道：“你怎么没早些告诉小萂你的心意呢？她原以为你不喜欢她的。”

哭到把脸藏进臂弯里的东方寻文闻声抬头。

他说他与小萂初次见面时便动了心。

他说他知谢家高贵恐谢大人拒绝他的求亲。

他说他科考前途未定因而即使他觉察出小萂眼里的情感也不能给小萂期待。

他说他想着待事业已成有了给小萂好生活的前提再亲口告诉她自己是多么喜欢她。

他说他若是早知今日，定要在过去无数次相处时将全天下最好的喜欢都给她。

迟水看着眼前的男子哭得愈发难以自已，看着他躲在自己的手臂里不停抖动肩膀。迟水听着他自责，听着他懊悔。

原来小萂本能拥有这样好的爱。

迟水仰头，两行泪顺从地滑过脸颊。

“这个给你，也算是个念想。”迟水拿出怀中那两幅画，摊开在东方寻文眼前。

一幅画中小萂一抹红妆，和东方寻文正明亮亮地喝着交杯酒。

一幅画中二人身侧柔雪飘落，彼此交接着宣纸。

洞房画中的小萂，同东方寻文夜里想过无数次的场景重合。

他原以为要是一切顺利，按着祖父祖母所选的黄道吉日，他最快下个月便可迎娶小萂进门。但这已成了一生的不可能。

泪水滴落到画上，东方寻文连忙拿开，害怕水湿掉了小萂的画迹。

“小萂为什么离开呢？”

迟水不知如何回答，这问题实在说来话长。东方寻文既然以为她是谢家女儿，那便说明小萂并没告知他谢家的一切。

思来想去，她只简单地回道：“日后等一切结束了，我再同你细细讲。总之，谢家不是什么好地方，小萂不希望你靠近谢家。”

迟水将两幅丹青叠齐整，推到东方寻文跟前。她已止住了泪，对他说道：“时辰不早了，你若是想去祭拜小萂了，便来王爷府寻我。我叫迟水，而非谢姓。”

男子含着泪眼看她，迟水起身后，犹豫了好一会，还是将手搭上了他的肩，轻轻拍了几下，安慰道：“东方公子，作为小萂的姐姐，我感激你对小萂情深意重如此。但同样作为小萂的姐姐，我还是希望你能尽早走出，无论你日后娶亲与否，小萂都会开心你曾记挂过她。”

“既是进士身份，为百姓多多谋福，不可因小萂之事而颓唐。日后也欢迎你来寻我，你可以把我当姐姐。再会。”

迟水叹了几口气，推开书房门，与两个老人家道了别，便出了门去。

老人看出迟水脸色不太好，对东方寻文有了担心，来到书房处敲响了门。

东方寻文忙胡乱摸去脸上的泪，挤出笑意喊道：“迟姑娘给了孙儿一些书籍，孙儿想好生看看，祖父祖母无须担心。”

门外两个老人对了对眼，亲手带出来的孩子，怎可能听不出他话语里的逞强。但既然孩子还没做好对他们说的准备，他们便佯装不知吧。

“寻儿，祖父祖母去街上逛逛，你好生看书。”老人家相互揽着手臂，对书房喊了这样一句，就关上了家里的门。

东方寻文来到卧房，撑住书案才得以站直。

他取出一个精美的木盒子，轻启盒盖，里头置放着一根银簪子。

这是他放榜当日买下的。

那日张贴榜单处，东方寻文攥着两手的汗，一番找寻后终于在榜上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在人群里，他就已按耐不住地高声叫喊：“我中了！我中了！”

身边同样看榜的青年人对他一番祝福，他一一谢过后挤出了人群。

早已走过无数次的寻常路忽然变得奇怪起来，轻飘飘的，好像水面的波浪不停翻涌。

他就这样磕磕绊绊地往家里赶。

路上遇见了一个常来光顾他丹青摊子的姑娘，姑娘见他这样开心，已猜到他是中了举，询问祝福后又因着同路，便和他一起走了很远。

一辆马车从他们身后经过，东方寻文正在这姑娘的陪同下挑选着簪子。

姑娘问他这簪子可是要送给喜欢的女子，他羞怯地低下头，结结巴巴地说是想送给祖母。

给银子时，他买下了两支完全不同的簪子。

一支檀木簪，样式简单稳重，后来被插到了寻文祖母的发髻间。一只银簪子，在簪子的顶部开出几朵花来，据掌柜的说，这是城中年轻女子里最时兴的款式。

东方寻文紧紧攥着这支银簪子。

原该在新婚当夜作为送给新娘子的礼物的它，如今只能永久静默着躺在这个木匣子里了。

今天把前面的章节标题和内容提要修改了一下。

下新晋了，点了收藏的十个宝宝评论一下吧，我给宝宝们发个红包。虽然不知道你们会陪这本书走多久，但还是谢谢你们在我最需要肯定的一个月里发现了我，认同了我。

很可惜从点击量里不能看出你们是否在看，或许是在屯文，不然我定会把你们的id看了又看。

我也不知道自己写得好或是不好，但很庆幸能在这一个月里遇见你们。

所以宝宝们随便评论几句都可以的，但是红包数目可能不大，加之手续费的扣除，如果到手的数量不太合你心意也请见谅。

谢谢你们和爱你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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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银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