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到半空,王爷府前走来了个生人。
这是一个剑匠。
护院小厮照例将他拦下,询问他的来历。
他取下身上背着的那柄剑,交予府前的两个护院,称这是禁北王萧王爷托他打出的一柄剑。
两个护院小厮也没收到王爷的吩咐,不知此人所说是真是假,便让剑匠在门口处略等等,分出一人进去通报给萧鸣涧。
小厮走到萧鸣涧卧房处,把房门敲了敲,却无人应答。正踌躇不知怎么办时,愉放从院子拐入,过来问清了状况,也敲了敲门,依旧是没有任何声响。
回忆了一下昨晚的确是亲自接回了王爷,愉放心中升起几丝忧虑,忙把门开了,跨过门槛疾步走到屏风后的床榻处,看清了床上的状况,整个人都怔住了。
跟在他后头的那个小厮站定,眼睛扫过眼前那张床,同样将脚步愣了愣。
他们眼前,只见萧鸣涧一整个被被子裹住,露出的半边脸朝着墙,脸上是糊涂一片。他身边躺着个姑娘,依身形看,正是府上厨娘迟水迟姑娘。
迟水把头磕到枕头上,压着自己的胸脯睡着。她的一半身子在床上,一半身子拉到地上,双腿弯着,脚尖点地。一只手搭在床边,另一只手拍在萧鸣涧的肩上。
愉放和小厮两个直愣愣地站了会,着实是摸不透眼前这对男女昨夜是发生了什么,竟睡得这样颠三倒四的。
愉放回过头,去摇了摇桌案上横七竖八倒着的酒坛子,回来对小厮问道:“王爷和迟姑娘昨夜是一起喝大了?”
小厮把肩膀耸了耸,表示自己比愉放还要懵一些。
“王爷?迟姑娘?”愉放上前,小心地推了推迟水和萧鸣涧,也不敢出太大的声音,恐吓着他们两个。
迟水的身子动了动,她比萧鸣涧先睁开了眼。
双手将自己撑起,迟水将被压了一夜的眼睛揉了揉,才渐渐看清楚了自己的处境。
“我昨夜在这睡的?”迟水一脸疑惑地问愉放。
愉放抓了抓头发,不确定地说:“依我们进来时看到的样子,应该是的。”
迟水回身看了下被她压扁的枕头,心里头庆幸起萧鸣涧睡的是布枕头而不是什么玉枕头翡翠枕头的,不然恐怕她的命昨天就交代在这枕头上了。
迟水觉着自己胸前有隐隐的不适,因而想起身出去洗漱缓缓。未曾想,她一蹬腿,双腿登时就传来强烈的麻意,拖得她一时没站稳,往后直直地倒到了萧鸣涧身上。
还没等迟水把身子撑起,底下原本昏睡着的萧鸣涧倒是被她砸醒了。
过量的醉意使萧鸣涧的脑袋沉重,在朦胧的意识下,他只觉身上压着个什么东西,却没细想,使劲坐起后,又感觉到有东西滚到了自己的脚边。随之而来的,是愉放和小厮二人惊慌失措的叫声。
他眯着一只眼睛,始才看到愉放和小厮很快地跑到床边,两双手伸出,扶起了个……迟水?
床上的男子顿时清醒,也跟着把手递过去扶住了迟水,口中关怀地问道:“阿水,你怎的了?”
“脚麻了,不妨事。”迟水坐正,揉着自己的大腿,同时又对他们三个摆了摆手。
萧鸣涧意识回笼,他还是头一次睡醒时身边围了这么多人,以为他们有何要事,忙问道:“一大早的,你们三人找本王有何急事?”
屋内被问到的三个不约而同地把迟水昨夜与萧鸣涧共枕的事隐去,由护院小厮开口道:“王爷,府前来了个剑匠,自称带来了你要他打的剑。”
萧鸣涧笑意更深,说道:“好,本王现在去见他。阿水,待会我来找你。”
“王爷,你不妨先洗把脸?我先去把他请进来坐会。”愉放迟疑地隔空圈了圈萧鸣涧的脸,提醒道。
萧鸣涧无奈地笑了笑,想来他昨晚眼泪酒水混在一起,此刻他的脸上定是十分不堪。
察觉到迟水的目光,萧鸣涧不动声色地用手挡住自己的脸,掀被子的动作快了起来:“愉放提醒得是。”
萧鸣涧捂着自己的脸踏出门去,屋内剩下的三个也跟着动了起来:愉放和小厮回到大门处,将剑匠请入;迟水抓着额前的鬓发走出萧鸣涧的卧房,打起一盆水洗漱了一番。
迟水刚从膳房捻了个早饭剩的包子吃着,往后院走的时候,在锦鲤池边碰上了萧鸣涧。
萧王爷将自己的邋遢状一收拾,又是活脱脱一个俊男子。
他手持一柄长剑,另一手还托着个檀木匣子。
“阿水,给你两样东西。”萧鸣涧踩着凉爽的秋风,眉眼浅弯,走到迟水跟前。
将最后一口包子咽下,迟水看萧鸣涧看得有些呆。
“你打开看看。这是我入宫前寻了城内最出名的剑匠费大叔和工匠秦大叔做的。”
萧鸣涧将手中两样东西递过,期待地看着迟水。
姑娘先接过了那柄长剑。
长剑出鞘,新打出来的剑身澄亮,泛着银光。剑上刻着几座高山,以及一只展翅正奋力飞向这些远山的白鹤。再看剑柄,上面的刻字刚劲有力:群山可越之。
迟水的眸子里闪烁着光彩,目光被这柄剑狠狠吸引。
萧鸣涧又递过那个盒子,迟水将其打开,一个镯身盛放着朵朵桂花的银镯子映入她的眼底。
“喜欢吗?我觉着它们应当很适合你。”萧鸣涧歪着脑袋看迟水,眼底期盼和笑意交杂。
在他决定要教迟水学会剑法和枪法时,跟着这个想法一起冒出的,便是待迟水熟练了长兵器后,定要送她一把独特的剑。
迟水点了点头,问道:“可为何是桂花?”
“桂花喜温暖,却也能耐高温抵严寒,喜阳光好湿润,却也能耐阴和抗干旱。它着实是个坚韧的花种,我觉得与阿水你很像。并且桂花香可传十里,我想祝你日后风生水起。”
迟水与萧鸣涧对视良久,缓缓说道:“多谢王爷,我很喜欢,亦很感动,我定会好好带着它们两个。”
得到确定的答复,萧鸣涧嘴角上扬弧度更甚:“喜欢便好。昨晚我说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话,你别担心我,也无须往心里去,都是些无意义的酒后胡话罢了。”
听说这话,迟水的笑有些僵住。她换了略严肃的神色,直盯着萧鸣涧不说话。
萧鸣涧被她看得有些发慌,生怕自己的假话被拆穿,忙扭过头去佯装与锦鲤互动。
迟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萧鸣涧,昨夜他哭着说了那么多,字字句句都直戳人的心底,又怎么可能是酒后胡话。
直到昨夜误打误撞见了萧鸣涧烂醉的失态模样,迟水始才明白他对身边人的善意背后是如何的心酸。
十岁经历母妃的离世,父皇对他的漠视又带来众多大臣对他的鄙视。他装疯卖傻,怕得约莫就是陷害他母妃之人再把刀尖指向他。他发奋做一个好王爷,待人处事皆温润,但他之所以将所有刺都收起,大抵是害怕再有人义无反顾地抛下他。
迟水曾以为他对所有人笑脸相迎是虚伪和圆滑,如今才明白这是他对自己的保护。
镯子戴在手腕,有些许重量。迟水抓着剑鞘的手紧了紧,一股子酸涩从心底升上她的鼻头,停在了她的眼眶处。
她垂下头轻叹,抬头时又一次看向萧鸣涧:“你忍了这么些年的话,怎么能用酒后胡话来做形容?”
眼前目光飘移在锦鲤池上的男子动作明显停滞了一下,旋即,他便将脸转到了迟水看不见的另一边。
“王爷,我可以抱抱你吗?”迟水突然冒出这一句。
正被悲伤的波涛不断拍打的萧王爷愣了愣,脑袋回过来对上迟水的眼睛,口中疑惑地发出:“啊?”
迟水只当萧鸣涧是默许,踮起脚尖就是张开双臂环抱住萧鸣涧的脖子。她的手在萧鸣涧的背上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慰。
萧鸣涧有些受宠若惊,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回抱住迟水时,姑娘已经松了手。
但她终于没有如以往那般操着距离感,而是笑着说:“王爷,阿涧,那昨晚算你和我的秘密。以后你若是想吃酒了,便来找我,不要再一个人喝闷酒了。”
一语毕,短短的两句话却在萧鸣涧心里炸开了不小的水花。
他眼睛不停眨,嘴巴张开又合上,来来回回好几次,愣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瞧着他呆呆傻傻的样子,迟水“噗嗤”一声笑了。
迟水的手搭上萧鸣涧的肩膀拍了两拍,笑得明艳:“那就这样说好了啊,阿涧。”
她故意将“阿涧”二字咬得字正腔圆,又即刻便借口“云桃方才找我”而抱着长剑和匣子走开,留萧鸣涧一人在锦鲤池旁呆立。
拐进厢房,迟水脸上的笑意依旧没有散去。
她将匣子小心地放在了重要物件呆的位置,又把长剑在桌上摆好,回眼看了看这两个玩意,想起方才萧鸣涧的神情,将腰笑得弯了弯,把鞋子一甩,跑到床上摊开手和腿便躺下了。
看着房顶,她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脸和耳根有些热,于是用手摩擦了几下脸颊,莫名觉得有些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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