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谢淑妃安置好皇帝,又喂着他吃下一碗药方才退去。

回颜春宫的路上,远远就望见谢廉安在一偏殿处站着,瞧见她一行人来了,忙转过身来微微点头。

谢淑妃会意,便令众人站住,只带了念儿继续往前,离谢廉安几尺远时,她与念儿耳语了几句,便自己站住,让念儿到谢廉安跟前去。

谢廉安也低声与念儿说些什么,都是旁人听不见的。

念儿又走至谢淑妃身侧,凑在她耳旁说:“谢尚书说是波南国在烟散城屡次挑事,今早陛下传唤他们几个,就为了这事。”于是又将波南国的情况以及皇帝的安排部署细细说与她听。

谢淑妃沉吟不语,片刻后,又与念儿说了什么,念儿几乎将耳朵贴上她的唇,始才听清。

一字一句入耳,念儿瞪大了眼,却又很快平复了内心的惊讶,稳步到谢廉安身前,左右看了好几遍才放心地将那话说出口。

谢廉安忽然缓缓笑起来,是一个瘆人的弧度。

他与谢淑妃望了望,彼此点点头,谢廉安便出宫回府了。

淑妃一行人至寝殿,却不见萧鸣湛,原是他去有馨宫找萧宁枝姊妹作耍,早起便去了,尚未回来。

“这也快用午膳了,去接回湛儿吧。”

语毕,颜春宫便预备着摆午膳,另有一行宫女拥着谢淑妃往有馨宫去。

却说有馨宫内,鹅黄色衣裳装扮的萧宁枝正陪着萧鸣湛玩那推枣磨【注】。

宫女来报:“四公主回来了。”

一语未了,萧宁柯已经迈入宫门。

见到萧鸣湛,她原本就无表情的脸更是垮了下来。

她提着手里的食盒,并没作声,默默地往屏风后走,却还是被萧鸣湛瞅见。

十岁的胖娃娃登时站起,冲过去扯住萧宁柯的裙摆,喊道:“四皇姐,你提着什么好吃的?分湛儿一口!”

萧宁柯用力拉自己的衣裙,竟扯不过一个小孩,她作了罢,转手将食盒抱在怀里,恶狠狠地盯着萧鸣湛,说道:“没你的份,赶紧找你母妃去。”

眼看萧鸣湛要跳起来夺食盒,萧宁柯忙趁他撒手的瞬间往后一闪,于是这胖娃娃便整个人扑到地上。

屋内众人顷刻皆慌了神,宫女一哄而上将萧鸣湛拉起,萧宁枝也忙过去抱着他安抚,独那萧宁柯这会儿露出了一抹冷笑和得意。

下一秒,萧鸣湛便哭起来,声音响得那屋瓦都得震上三震。同时,他又推开萧宁枝,一个劲儿踹脚挥拳,喊着要吃萧宁柯怀里的东西。

见他几拳几脚都落到萧宁枝身上,一旁站着的萧宁柯眸里又泛了冷光。她箭步上前,将萧鸣湛从众人圈内拉出,扬手就要打。

众宫女和萧宁枝来不及劝,却听宫门处传来谢淑妃的呵斥:“住手!”

萧宁柯抬眸看她,犹豫再三终是垂下了手。

地上跪着的一众人忙起身问候,萧宁枝也垂头立在一旁。

萧鸣湛见母妃来了,自知有了靠山,哭声愈发大,又扑到母妃怀里,继续嚷嚷着要吃要吃。

谢淑妃见萧宁柯要打自己的心肝,气早已不顺,又被吵嚷得厉害,冲过去就把巴掌落到了萧宁柯脸上,接着又是萧宁枝。

萧宁柯抬头,咬着牙,眼神里藏着利剑。

淑妃娘娘见女儿这般不服管教,又是一阵气涌上心头,扬手欲再扇一掌,却被萧宁枝拦下。

萧宁枝呼吸急促,低着头,断断续续地说出一句话:“母妃,别,别打妹妹,是我这个,这个姐姐没拦着。”

“好,那我便打你这个不做表率的大姐姐!”

说罢,屋内又响起“啪”的一声,萧宁枝左侧脸颊愈红。

宫内众人大气不敢出,皆低头屏息。

萧宁柯也气得没法,跨步站到姐姐身前,双拳紧攥,喝道:“来人,拿碟子来。给我的好皇弟装上几块糕点。”

“湛儿,不哭,四皇姐要拿好吃的给你了。”萧宁枝听罢妹妹的话,终于松了一口气,忙不迭蹲下身安抚萧鸣湛。

萧鸣湛这才哭声渐止。

宫女呈上一小碟,萧宁柯开了食盒的盖子,里头原是萧鸣渊和萧鸣涧今早给她们捎来的糕点。

萧宁柯拿出一块,将其分成数小块,连碟带糕塞到萧鸣湛手里,冷声道:“淑妃娘娘和六皇子请回。”

“‘野鸡飞上枝头变凤凰’,在顺瑞宫里养了这些年,连自己从哪个肚子里出来的都不知道了。”谢淑妃又剜了她一眼,拉着萧鸣湛就走。

萧宁枝却喊住他们,上前又拿了一整块糕饼放到萧鸣湛的碟子里才送走他们。

再回到宫内,果就见萧宁柯一副生气模样,像要把谁吃掉似的。

“阿姊,你就这样作践自己。她从未真心待我们,我一口一个‘母妃’喊得恶心,你还这般顺从,顺从了十八年,难不成还要顺从一辈子?”

“好小柯,他们怎样都是我们的母妃和皇弟,一家人何必闹成这样,”萧宁枝弯着嘴角,过去捏了捏妹妹的脸,“别气了,皇嫂给我们送了几个胥邪,我可没拿出来给湛儿呢。”

说着,就让人去搬,一一开了,斟给萧宁柯一钟,她的气才慢慢地熄了。

“我适才还遇见了舅舅,他给你捎了燎琰哥的信。”

萧宁柯将那谢燎琰亲笔递过,萧宁枝双手接过,面上带着羞涩,接着就珍宝似的捧着读起来。

“他说什么?”

萧宁枝将信折叠好,眸内秋波荡漾,回答道:“琰哥哥说近来天愈寒,让我注意穿衣。”

见阿姊这样不值钱的样子,萧宁柯只将眼睛一翻,轻轻摇头,默默叹气。

“一个男人,几句关心话就把阿姊你开心成这样,真没出息。”

被亲妹妹这样损了一句后,萧宁枝反而褪下了脸上的少女羞涩,嘴角一扬,只笑着看了萧宁柯一眼,却没说话。

用过午膳,姐妹两个又去寻了楚倚雨来,三个人到御花园里,萧宁枝和楚倚雨赏花赏水又嬉笑打闹,萧宁柯只在一旁抄书练字。

她二人是看惯了萧宁柯这样寡淡的,只觉萧宁柯肯出来待在她们身边,已是万事大吉,便也不去扰她,只姑嫂二人在边上嘻嘻哈哈。

萧宁柯一个十五岁豆蔻年华的小公主,何来对亲生母妃巨大的凶意,反而对皇后亲近,这般不合常理之事,却也不能怪她。

只因那谢淑妃当年挺着肚子纳入宫,原就是带着谢家的任务来的。看着楚皇后和姜贵妃皆膝下有子并所谓“母凭子贵”,怀胎十月里,她虽没明说,却日日盼着是个皇子,好给自己带来富贵和天子的宠爱。

偏那日腹痛几个时辰,坠下的却是呱呱乱叫的萧宁枝。

她心下自然厌恶,却恰好天子正与姜贵妃别扭,又趁着新鲜劲宠她,便不好明面上表示,只无人时对萧宁枝动则打骂。颜春宫的人或是谢家亲信,或是被她压制怕了的,哪有敢去通报的。

这头胎既然不成了,谢淑妃便日日忙着擦脂抹粉,求着和皇帝**后能得一子。

奈何她肚子又不争气,三年后才再怀。

辛苦十月后,生出的却是萧宁柯。

这萧宁柯倒也是个奇的。她阿姊年纪尚小,被母妃打骂后仍要索求母妃的怀抱,虽次次落空,仍每每如此。可她倒好,被谢淑妃冷落了几回,便显出不同于小孩的成熟来,至此就与谢淑妃疏远了。

若没有五年后,谢淑妃心心念念的皇弟萧鸣湛出世,萧宁柯或许还会恭恭敬敬地和阿姊陪母妃演上半辈子的“母慈女孝”戏,偏偏那萧鸣湛落了地,成了谢淑妃的心头肉,每每萧宁柯与他矛盾,都惹来谢淑妃一阵责罚。这母妃也就成了个挂名的,不过是萧宁柯为礼数所钳而称之。

萧鸣涧十岁上偷听过皇后猜测谢淑妃对他母妃的陷害,向来与谢淑妃不对付,但与萧宁枝两个也算交好,私下也瞧见过她们的伤疤,要为她们出头,皇帝却日日理政无瑕顾及后宫。

碍着谢家的势力和朝政的稳当,皇后也无法教训谢淑妃太狠,只明里暗里言语中戳她几下,见她实在不改,便说要收宁枝姊妹入自己宫里。

谢淑妃心都长在萧鸣湛身上的,也随便她俩的去处,便应下,由着她们去了。

自那以后,萧宁柯改口“淑妃娘娘”倒快,至多在人前装一装喊个“母妃”,萧宁枝倒还像活在三四岁那几年,见了谢淑妃就成了风雨打折的枝条,只会垂头结巴。

有馨殿闹腾的时节,萧鸣涧已经下马回到了王爷府里。

迟水恰好从后院出来,和他迎面碰上,心底莫名涌起一股心虚,忙往一侧的山石后闪,却还是被萧鸣涧眼尖发觉。

“迟姑娘,急急地要去哪儿?”

“哦,额,王爷好,我方才忽然想起有件事忘了跟云丫头说,正预备去找她。”

“本王给大家伙带了糖葫芦回来,迟姑娘正好叫云丫头出来给大家分了。”

迟水这才瞧见愉放手里提着个小竹筐,里头伸出数十根竹签子,再细看,那竹签上确实串着红彤彤的糖葫芦。

她幼年时候只少数地吃过几次糖葫芦,后来落难,也就再没了机会尝尝。这会儿见它们这样红艳又圆乎乎的,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王爷,那我这便去找云丫头。”

说罢,迟水便大步流星去找了云桃,又拉着她到萧鸣涧跟前。

云桃交接过愉放手中的糖葫芦,先分了给在这院子里扫洒的丫头,便开步要去各个角落分发。

迟水早接过一串,啃着往膳房去了。萧鸣涧也拿了三串,往邹槐和孔妈妈的屋子走。

独那愉放还在原地,见云桃要走,忙追过去,顺手又接回那竹筐。

“你不跟王爷去?”

“王爷去找孔妈妈和邹叔说话,我也没得去苦站。你瞧,我还给你带了蜜饯来。”

说着,愉放就掏出个纸包,递与云桃。

云丫头脸颊现出两个酒窝,还没吃上蜜饯,声音已经甜了起来:“你倒是记得我。”

愉放浓浓的眉毛漾开几分温和的笑意,努力找着合适的字眼回答:“我自然不会忘了你。”

云桃扭头看他,二人憨笑,匆匆对看了一眼就撇开。接着便是那天边火红火红的落霞竟跌到人间,爬上他二人的脖颈和耳廓了。

行到有人处,云桃忙按下内心澎湃,藏起那蜜饯,和愉放一如既往地搭配干活,不出两顿饭的功夫,二人就将糖葫芦妥当地交到了府上众人手里。

王爷府上用过晚膳,一日事务俱了,这天忽然就刮起含刀的风来,几阵狂风席过,带走不少树上摇摇欲坠的叶子,只留下直逼人骨髓的寒意。

迟水才刚合上房门,就听得外面风响似野兽怒吼,窗屉子也被摇得“哐哐”响。

她一边双手抱胸,不停摩擦手臂试图取暖,一边急步到床边,左脚踩右脚地胡乱脱了鞋子就滚进被裘里,身子仍不住地发抖。

她正被冻得脑子都混沌一片时,忽听门外传来几声短促的敲门声。

云桃在门那头上下牙关打架:“阿水,我给你送厚的被褥和斗篷来,快些开门,外头冷得不行。”

迟水忙跳下床,奔向门口处,将门打开的瞬间,被风狠狠地剜了几下。

见门打开,云桃忙往里冲,二人关了房门后,屋内还余下好一阵冷峭。

迟水也顾不上说话,把云桃拉到床上坐了,将被裘披到彼此的肩上,才注意到云桃手中抱着的浅碧羽绒被以及一件秋香色斗篷。

“王爷说你应该没有御寒的衣裳,所以叫我给你拿一件。这件斗篷我才穿过一次,你莫嫌弃先穿着,过几日我们再去衣服铺子里买几件。”

迟水接过那斗篷,云桃站起身动手就帮她铺起被裘来。

呆立着看云桃左右动着步子,迟水心坎上忽有暖流涌动。

一切都收拾齐整,云桃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深吸几口气就打算冲入寒风里。

迟水蓦地拉住她,“云丫头,我送你回去。”

云桃回眸笑笑,推脱说不用。

“月黑风高的,你没人打灯笼,别摔了。”

云桃指指外头天上挂着的月儿,说道:“月光可正明亮呢,无须担心我。”

说完,云桃生怕迟水真陪她去夜风里吹上一吹,就忙推门出去了。

她将门猛地一拉,喊了句“阿水,明日见”,就头也没回地往后院方向疾跑去了,一溜烟功夫便消失不见。

余下迟水直直地望着跑远的身影,手中不住地摩擦着那斗篷上软和的毛绒,眼眶处似有几分灼热。

冷风依旧卷着,从各种小缝挤进屋内,又从人的腿脚缠至全身,可迟水倒像失了知觉一般,也不回裘内,只站在阴冷里。

她决心,必须要去谢府一次。

注:推枣磨——古代孩童的一种游戏。

依旧是为了省去大家查资料的时间,特此注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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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心肝宝贝小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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