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最好的人

夜幕降临,寂静的村庄被一层深邃的黑暗笼罩,附近的人家都已经熄了灯陷入沉睡。赵繁声穿梭在崎岖的山路上,手电筒的光芒在黑暗中摇曳,划出一道道焦急的轨迹,心跳随着每一步的奔跑而加速。

带着年榕去看表演那次,赵繁声在拥挤的人群的找年榕,那时候感觉只是烦躁,这一次,他的心脏却跳动得异常猛烈,仿佛要从胸腔中跳出来一般。

年榕不见了,而且是在村里出现小偷的情况下不见了。赵繁声不敢去乱想年榕现在发生了什么状况。

夜色如墨,赵繁声却无暇顾及周围的景色。他一边呼唤着年榕的名字,一边紧握着手中的手电筒。黑豆也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东嗅嗅西闻闻。

一人一狗找了所有年榕可能去的地方,按照年榕之前捡瓶子时的路线寻找,河边、麦田、小卖部、学校。

停在学校外面时,四周除了赵繁声和黑豆外空无一人,赵繁声看着那块刻着“桃米小学”的匾额,指甲陷入了手掌心里。

他转过身,开始到其他地方寻找。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赵繁声越走越远,甚至已经走到了山林里,月色摇曳下,将一人一狗的影子拉得很长,赵繁声像不知疲惫似的喊着年榕的名字,直到喊到嗓子都哑了。

手电筒的光芒在黑暗中跳跃,映照出他脸上难看的神情。他点开手机屏幕,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

这片密林是村庄的边界,平时鲜少有人涉足,夜晚更是显得阴森可怖。

突然,他瞥见手机屏幕,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报警。然而,他很快又意识到,失踪不到四十八小时,警方通常不会立案调查。

赵繁声关灭屏幕,伸出拳头狠狠在旁边的树干上锤了一拳,粗粝的树皮扎得手有点疼,他却毫不在意。

这一拳力道不小,惊动了栖息的飞鸟,几只鸟扑腾着翅膀飞了出去。不知道是不是赵繁声的错觉,在鸟儿振翅的嘈杂声中,他似乎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呼救声。

赵繁声的心脏立刻提了起来,他努力竖起耳朵,结果发现真的有人在说话。与此同时,黑豆在离他几十米的西北方停下了脚步,鼻子急促地嗅着,尾巴也紧张地摇动起来。

“汪!”黑豆回头冲赵繁声叫了一声。

赵繁声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毫不犹豫地朝黑豆的方向奔过去。在奔跑的过程中,他清晰地听到那个微弱的声音逐渐放大,是在喊“哥哥”。

当他赶到黑豆所在的位置时,手电筒的光芒在黑暗中晃动,照亮了坑底的景象。年榕正躺在那里,脸色苍白如纸,眉头紧锁。

“年榕。”赵繁声突然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深邃的夜色中,坑底仿佛被黑暗吞噬,只有一丝微弱的光线从坑口透进来。年榕躺在那里,左脚传来的疼痛让他无法动弹,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

他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眼前先是模糊一片,如同隔着一层朦胧的薄纱。渐渐地,他看清了坑口上方的人。是哥哥,他的哥哥来救他了。

夜色中,赵繁声的身影仿佛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银色光辉。他站在坑边,低头看着坑底的人,大声询问:“你怎么了?”

年榕在坑底躺了几个小时,饥饿与疼痛如同两把尖刀,无情地折磨着他。他早已筋疲力尽,声音也变得微弱而沙哑。但此刻,看到哥哥的身影,他仿佛又找回了些许力量。他努力坐直身体,用微弱的声音回应道:“哥哥,我的脚摔到了。”

赵繁声心下了然,这个坑大概也就一人高,按理来说年榕不应该爬不出来,原来是因为脚崴了。

这个坑并不深,但如果年榕无法自己站起来,那么想要将他拉上来就会变得十分困难。赵环顾四周,寻找着可以辅助的工具,但除了手电筒和身边的黑豆,什么也没有。

“年榕,你听我说,尽量站起来。”赵繁声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坚定,“我会拉住你的手,你用力往上跳。”

年榕点了点头,他明白赵繁声的意思。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忽略脚上的疼痛,双手撑在地上,用力想要站起来。然而,每一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脚踝传来的疼痛让他无法支撑自己的重量。

赵繁声见状,立刻大声道:“再试一次!”

年榕再次尝试站起来,他紧咬着牙关,额头上的汗水如雨下。终于,在尝试了几次之后,他成功地站了起来。

赵繁声迅速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年榕的手。年榕忍着痛用力一跳,赵繁声则用力往上拉。在两人的共同努力下,年榕终于被拉出了坑。

然而,由于长时间的压迫和疼痛,年榕的双脚已经发麻,他摇晃着身体,眼看就要倒下。赵繁声见状,立刻伸出双臂将他半搂在怀中,稳稳地扶住了他。

年榕的鼻尖轻触着赵繁声的胸膛,伴随赵繁声着淡淡的气息,他的眼眶突然一酸,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赵繁声感到胸前的衣服布料被液体浸湿,他顿了顿,伸手拍了拍年榕的背。

暗夜的山林中只有年榕小声的呜咽声在林中回荡,赵繁声没有多说一句话,至始都安静地陪在他身边,直到年榕停止了抽泣,赵繁声用手背将年榕脸上的泪抹去。

“不哭了?”

年榕吸了吸鼻子:“不哭了。”

年榕突然觉得有些丢脸,他已经是大人了,只有小孩子才哭的,他不该哭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哥哥,心里原本空空荡荡的地方突然就被填满了,溢出来了,溢出来的部分就变成了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睛里冒了出来。

赵繁声看着年榕的脚:“还能走吗?”

年榕尝试着走了两步,却感到双腿发软,又差点摔倒。赵繁声见状,便弯下腰,将他背在背上。

就这样,赵繁声背着年榕,年榕举着手电筒照亮前方,而黑豆走在前面为他们开路。

年榕个子不矮,但人瘦,赵繁声背起来丝毫不费力,年榕的头靠在他的颈边,他能感受到对方呼出的热气扑打在那块皮肤上。

赵繁声没问年榕怎么会跑到林子里,倒是年榕先一步道了歉:“哥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年榕的声音很轻,但赵繁声听得真切,“都怪我乱跑,害哥哥出来找我。”

“那你怎么会突然乱跑?”

年榕不说话了,赵繁声明显能感觉到他的闷闷不乐,他也不催,等着年榕自己开口。过了一会儿,年榕说话了,声音有些郁闷:“哥哥,你要找媳妇了吗?”

年榕的问题过于跳跃,赵繁声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嗯?”

提到这个问题,年榕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楚。他想到赵繁声将来会与一个他不认识的女人一起生活,而自己只能在远处默默观望。他再也不能和赵繁声一起躺在同一张床上睡觉,一起坐在饭桌前吃饭。这种突如其来的失落感让他的心脏很不舒服,因此在说出这个问题时,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委屈。

“那个人说,哥哥要找媳妇。”

村里操心赵繁声婚事的人并不多,年榕不用把话说明白赵繁声也知道他说的是谁。不过王翠香今天又来找自己了吗?还真是锲而不舍,赵繁声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

“她还说,”年榕越想越难受,嘟囔道,“她还说我和哥哥会分开。”

赵繁声愣了愣,半天才找回声音:“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跑出来的。”

年榕有些委屈:“我不是想乱跑的,我只是想找你,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要找媳妇了,可是不知道怎么走着走着我就就不见了,然后我就掉进了洞里面。”

“有什么话不能等我回来再说?我又不是不回来。”

“可是你昨天就没回来。”

“昨天是因为想省时间睡觉,我不是跟你说了不回来睡的吗,你忘了?”

“没忘。”赵繁声感觉肩上的头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年榕的声音轻飘飘的,“所以我知道哥哥今天肯定也不会回来的,但我想今天就问哥哥。”

“……傻。”

“哥哥,你还没有回答我。”

“回答什么。”

“你会找媳妇吗?”

“……不会。”

“那我们会分开吗?”

背着自己的人突然没了声音,年榕有些奇怪,他以为赵繁声没听清,于是又重复一遍问题。

直到过了一会儿,赵繁声的声音才传来:“不会。”

赵繁声的心绪纷乱,他只知道这个回答是自己当下最想给予年榕的,其他的,他什么都不想管。

背上的年榕听到想要的回答,总算笑了:“太好了。”

“别乱动。”

“好。”过了一会儿,他说,“哥哥,我的脚好痛。”

“忍着。”

“哦。”

村里没有诊所,只有一个住在废品站旁边的年过五旬的老兽医。老兽医平时主要负责给村里的牛羊牲畜看病,但偶尔也会被村民们请去处理一些轻微的病症,如感冒或皮外伤之类的。不过,对于更严重的疾病,他就无能为力了。因此,赵繁声平时也不会去他那里买药看病。但这大半夜的,只能先将他送到兽医那里看看。

赵繁声把年榕背到兽医家,人正睡着觉呢就被打扰了,兽医脸色有些不好,赵繁声有求于人,也没多说什么。

兽医握住年榕的脚踝,先是地观察了肿胀的部位,随后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按压,试探着肿胀的程度。每按一下,年榕的脸就白一分,赵繁声的眉头也紧锁一分。

“没伤到骨头,这药拿回去擦擦,这几天少走动,很快就能好了。”说完,他递给赵繁声一瓶药,便转身回屋继续休息了。

回到家后,两人坐在床边。赵繁声将年榕的脚抬起,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之前天色暗,兽医家用的又是煤油灯,年榕没有去注意赵繁声的脸,现在在明亮的灯光下,他将赵繁声的脸看得一清二楚,不禁惊讶地问:“哥哥,你的脸怎么了?”

赵繁声不想说自己和人打架的事,只说:“不小心摔了。”

年榕不知道摔倒了是不会把脸摔成这样的,他看着赵繁声脸上一块块的青紫色痕迹,只觉得心脏一揪一揪地疼。

自己脚上的伤很疼,但年榕也只是为了见不到哥哥而伤心。现在见了赵繁声的伤,却是感觉鼻尖一酸。

赵繁声看到他又要掉眼泪的模样,连忙制止:“不准哭。”

年榕刚发力到一半,就被打住,硬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对了,他是大人,不可以随便哭鼻子的。

赵繁声拧开瓶盖,一股淡淡的药香弥漫在空气中。他挤出适量的药膏,用指腹轻轻涂抹在手心,缓缓地将药膏涂抹在年榕的脚踝上。

药膏涂抹在肿胀的脚踝上,带来一阵清凉的感觉,也有些疼痛,但年榕现在无暇管这些,只是一直盯着赵繁声脸上的伤,怎么也不肯移开眼。赵繁声也没出声,就让他这么盯着。

“明天白天的时候自己涂药,记得不要沾水,少走动。”赵繁声一边涂抹一边说。

“哥哥,你明天晚上回来吗?”

明天就是一周的最后一天了,工头还没找到替补的人。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还需要加班,但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多晚,他都要回来。一来是工地宿舍睡着并不舒服,二来是……他确实挺担心年榕的,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回。”

当药膏完全干透后,他将年榕的脚放回床上。

“睡吧。”

年榕摇摇头,指着赵繁声脸上的伤:“要擦药。”

他翻过身在自己的枕头下面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一管药膏,是赵繁声上次给他擦的那管。

年榕扭开盖子,“哥哥,过来一点。”

赵繁声顿了顿:“我自己来。”

然而,年榕却紧握着药膏没有松手的意思,“你刚才给我擦了药,现在换我给你擦药。”

他的声音里带着坚定,仿佛不容人拒绝。赵繁声无奈,只得将脸凑近一些。年榕小心翼翼地挤出药膏,学着赵繁声之前的动作,用指腹轻柔地在赵繁声的伤口上一圈又一圈地涂抹。他的动作轻柔而细致,生怕弄痛了赵繁声。

药膏的冰凉触感在赵繁声的伤口上蔓延开来,带着一丝清凉和舒适。年榕的手指在他的伤口上轻触,每一次触碰都仿佛带着丝丝痒意,似羽毛般轻柔地拂过心弦,又如平静湖面被微风轻轻吹皱,泛起层层涟漪。

深夜的宁静如墨般浓郁,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

两人互相给对方上完药后,已是凌晨三点。他们熄灭了房间里的灯光,将世界暂时归还给无尽的黑暗。

在黑暗中,两人都闭上眼睛。赵繁声找人找了那么久其实已经很困了,但是他却异常的睡不着。他回想起刚才无法找到年榕的恐慌,那种感觉,仿佛要将他生命中的光芒一点点剥夺,留下的只有无尽的后怕。

年榕静静地躺在他的身边,赵繁声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他想去触碰他,确认他是否真的存在,是否真的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他的手缓缓向年榕的方向伸出,却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停滞在半空。

他这是在干什么?

他也傻了吗?

他正想收回手,却突然感到一股温暖的力量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指。

“哥哥,你睡不着吗?”年榕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

年榕的手心很烫,那热度仿佛透过皮肤,直达他的五脏六腑。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年榕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困倦,但他还是说:“那我哄哥哥睡觉吧。”

说完,他开始唱起一首从电视里新学的摇篮曲,年榕唱得不怎么样,赵繁声忍了忍,让他别唱了,年榕有些委屈。

“我唱得不好听吗?”

赵繁声听出年榕声音里的自我怀疑,想着他今天受了伤,还是先别打击他了,只得违心说:“好听。但我现在不想听。”

“那你想听什么?”

赵繁声沉默了片刻,他突然觉得此刻的他只想听听年榕的声音,他问:“你怕吗?刚刚。”

“怕。”年榕回应,但很快又改变了说辞,“不怕。”

“到底是怕还是不怕?”

“一开始很怕,但是后来,我想到哥哥一定会来救我的,就不怕了。”

赵繁声一顿,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救你?”

年榕打了个哈欠:“因为哥哥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赵繁声愣了愣,他对年榕好么?

很奇怪,明明他该和年榕保持距离才对,明明在年榕被送来的第一天他就不该理会年榕的,就像当年在学校门口自己被年榕漠视那样。

可是尽管内心深处有着清晰的认知,他的身体却似乎不受控制地走向另一个方向。他每天给年榕送饭,买零食买衣服,和他一起睡觉,失踪了漫山遍野地找他。这样看来,在年榕单纯得如同一根筋的思想里,自己对他确实算是好的。

他的心底突然冒出一个问题。他会不会根本就没有像自己所想的那般,对年榕充满了埋怨呢?

片刻后,年榕的呼吸声在耳边缓缓响起,赵繁声在这平缓的呼吸声中,内心的波动也慢慢平息。

他想,他或许早已知道了答案。

弟弟:要哭了

哥哥: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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