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榕和蒋冬连到达蒲溪县的那天，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年榕在高铁站旁边的便利店里买了两把雨伞。
伞是透明的，雨滴迅速在伞面上汇聚滑落，透过斑驳的伞面，他眼前浮现出一座充满古朴韵味的小城。
十八岁以前，他在这个县城念了三年高中，他记得这里的一草一木，记得这里的一砖一瓦，阔别几年后再来看这些风景，觉得好像有哪里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寒风中夹杂着冰冷的雨水，让两人都不禁打了个寒颤。他们匆匆拦下一辆出租车，前往预定的酒店。两人各自入住后，等年榕洗完澡出来，蒋冬连咚咚咚敲着他的房门。
蒋冬连是个话唠，一进房间就迫不及待地分享他的心事，从女朋友没回他消息到即将见家长的紧张。年榕自顾自吹着头发，心中没有太多波澜。
一个人说了好半天，蒋冬连终于饿了，“饿了，走，去吃晚饭。”
说完看了看窗外，从他们到酒店后，外面的雨势就变大了，于是他收回刚才说的话：“算了，点外卖吧。”
说着他倒进沙发里，拿出手机开始看外卖软件，“榕榕，你想吃什么？”
年榕举着吹风机的手顿了一下，过了会儿，他关掉吹风机开关，问：“一中的李记鸡公煲，有吗？”
蒋冬连狐疑地看他一眼：“你对这里怎么这么了解啊？”
年榕垂下眼睑，随口道：“来的时候在网上刷到过。”
“网上都有推荐，那肯定很好吃。”蒋冬连摸了摸下巴，兴致勃勃地去软件上搜索，过了会儿，他的声音传来，“没搜到啊，你确定是叫这名？”
年榕抿唇：“没有就算了。”
“唉，真可惜。”蒋冬连叹气，“那我就随便点了啊。”
他滑了半天界面，没什么感兴趣的，直到看到一家月销量还不错的店铺。
“这儿有一家手工饺子，天怪冷的，吃点热的也不错，里面的评价也挺好的，吃饺子怎么样？”
“随便。”
“那我下单了。”蒋冬连在手机屏幕上戳了戳，然后哀嚎一声，“我优惠券用完了，用你的手机下单吧。”
下雨天，大家都不乐意出门，因此店里不算很忙。不忙的时候老板也允许摸个鱼，赵繁声煮完一碗饺子后，就靠在后厨的桌子跟前看手机。
临近春节，街道两旁的彩灯和灯笼增添了几分节日的喜庆，连手机屏幕上，各种应用也换上了红色的节日主题。
“声哥！”小松突然从门外探出头来，“有新订单了，两份招牌饺子。”
“好。”赵繁声收起手机，开始忙活。
把煮好的饺子装进外卖盒中打包时，他瞥到订单上写的年先生，便问：“这单该谁送？”
外面的小原立刻举手：“该我。”
“你刚刚擀皮手都磨红了，别折腾了，我帮你送。”
小原一听，开心地笑了：“那就辛苦声哥了。”
送餐终点是他们县里最好的酒店，离这里不算近，开摩托车得开十五分钟，赵繁声把饺子放到车后的送餐箱里，戴上头盔穿上雨衣就出发了。
抵达酒店后，他将摩托车停放在指定的区域，随后步入大堂去乘坐电梯。电梯门缓缓打开，里面已有两位客人，他身上带着些许雨水的湿气，便自觉地站在角落里。
电梯抵达十楼，赵繁声按照订单上的房间号找到对应的客房，轻轻敲门。过了一会儿，门内传来一个明朗的男声：“来了。”
又过了会儿，门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一头美式前刺发型引人注目，脖子上挂着一条赵繁声不太理解的银链子，身上穿了一件充满个性的黑色破洞毛衣。
这人的打扮非常潮流，让赵繁声忍不住想，他下一秒或许就会出现在某个舞台上，激情四溢地唱起Rap来。
赵繁声这一年多来送过无数个外卖，其中不乏姓年的客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无不例外都不是他要找的人，内心也早已趋于平静。
“您的外卖。”他把手里的外卖递过去。
蒋冬连原本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手机屏幕，听到他的声音后便一边伸手接外卖，一边抬头。结果一抬头就感到一阵压迫感，蒋冬连自认为身高已算挺拔了，但面前这人比他还高出半个头。
这人的脸长得挺端正的，但因为被雨淋湿，额前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使得他原本严肃的面容多了几分滑稽。蒋冬连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想到是因为自己的订单，对方才冒着雨赶来送餐，害得他淋湿了，蒋冬连心里不禁有些愧疚。
“不好意思啊害你被淋了，要不我给你拿条毛巾擦擦吧。”
“不……”赵繁声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那青年已经快步走进房间了，他只能无奈地收回已经伸在半空中的提着饺子的手，看着蒋冬连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其实，赵繁声只是在下车脱雨衣的时候被淋了一下，身上并没有湿太多。而且，今天的雨也不算特别大，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见识过更恶劣的天气，这种程度根本没放在心上。
但没想到这位顾客看着挺中二少年的，心地还挺善良。
房间里传来顾客的大嗓门：“榕榕，我记得柜子里是不是有没开封的新毛巾？帮我找找。”
róngróng。
赵繁声漫无目的地想，是蓉蓉还是荣荣。
这时房间里响起了另一个声音，只不过声音太小，他听得不真切。
那位顾客的声音又响起来：“外卖小哥被雨淋了，我给他拿条毛巾擦擦。”
这话完后，房间里没有再响起声音，过了一小会儿，刚刚那位顾客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条没拆封的毛巾。
“给你，擦擦吧。”
“谢谢。”赵繁声接过，他还是第一次在送餐的时候有人给送毛巾。
“不用谢，大家都挺不容易的。”蒋冬连从他手里接过饺子。
关上门后，蒋冬连提着食品袋进房间，招呼坐在床边低着头的年榕：“快来快来，开饭了。”
看清年榕手上拿的东西后，他“啧”了一声：“怎么又在摆弄你那破表？”
年榕没应声。
拿回这只电话手表后，他重新换了一个表带，只是不知道是因为手表被搁置时间太久的原因，还是曾经被不小心磕碰过，导致内部零件受损，手表已经开不了机了。可不就是块破表。
“快来吃啊，冷了我可不负责。”蒋冬连催促。
揭开塑料盒的盖子，一股热腾腾的饺子清香立刻弥漫开来。蒋冬连狠狠地吸了一口气：“靠，好香啊。”说着搓了搓手，“肯定很好吃。”
他夹了一个饺子放进嘴里，竟然还是滚烫滚烫的，他嚼吧嚼吧咽下去，赞叹道：“味道挺不错的，他们家保温做得不错啊。”
蒋冬连这人嘴不挑，好养活，你放盆猪饲料在他面前他都觉得好吃。年榕没把他的话当回事，他打开自己的塑料盒，一股同样的香味立刻扑鼻而来。
里面的饺子看起来又饱满又匀称，馅料显然非常扎实。他沾了点蘸料，将饺子放入口中。
饺子的皮薄而有韧性，馅料鲜美多汁，咬一口便有汤汁溢出，在口腔中留下浓郁的香味。
确实好吃，蒋冬连没说谎。
年榕感受着口腔里的香味，一时有些恍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久没有吃过饺子这种东西了，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自己还是个傻子时，在桃米村的老房子里吃饺子的情景。
奇怪，是他的味蕾太不敏感了，还是天下的饺子都是一个味道？
他闷着头，悄无声息地又干掉两个圆滚滚的饺子。
蒋冬连一边吃一边嘟囔：“那个外卖小哥长得真高，我都一米八了，他还比我高半个头，在南方挺少见啊。”他回忆了一下赵繁声穿着，又嘟囔，“没看他穿外卖服，可能也不是外卖员吧，有可能是饺子馆的员工之类的。诶，你别说，他家饺子还挺好吃的，我下次带盈盈去吃。”
他说了半天，见年榕一直没有回应，终于忍不住用脚轻轻撞了撞年榕的腿：“喂，你倒是吱一声啊，好歹给点反应。”
年榕这才抬起头，淡淡地回了一个“哦”。
说让吱一声，就真的只有一声，不过蒋冬连本来嘴皮子就能说，一声就一声吧，好歹有个反馈，他也不是很介意。
提到女朋友，他又开始说起自己的烦心事：“盈盈刚给我发消息，要我回去。我这彩礼都准备好了，哪能说走就走呢？我得先见了岳父岳母才行啊。”
“你们之前异国恋，你又一直不表明结婚的态度，她当然会生气。”
“哎哟，别骂了别骂了，我知道错了，现在我这不是来了嘛，而且我都决定了之后回国发展了，以后就不是异国恋了。”
“女孩子生气了就多哄哄，等你们和好了再去见她父母也不迟。”
“你说得对。”蒋冬连一拍脑门，“我明天就先把她约出来，好好哄哄她。那就得麻烦你陪我再多待几天了。”
年榕埋着头，汤汁的热气袅袅升起，像一层薄雾环绕在他的脸庞，甚至浸湿了眉毛，他却好像一无所知。
“没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