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榕在赵繁声的房间里躺下,周围的安静让他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归属感。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回放着刚才与赵繁声坦诚交谈的每一个细节。那些积压在心中的不安在对话中得到了释放,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唇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笑。
醒来时,外面已是天光大亮,雪已经停了。他伸手摸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指向了中午。
赵繁声见他出来,走了过来,“醒了?我正巧要去找周旗,帮你把车拖出来,一起吧。”
“好。”年榕点了一下头,迈着步子就要往外面走。
赵繁声看着他身上单薄的衣服,皱起了眉头:“等一下。”
年榕停下。
“你来的时候没有带外套吗?”
年榕微微低下头,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那件毛衣上,心中泛起一丝懊恼。他因为匆忙出门,只是随意地穿了这件毛衣就跑了出去。但在赵繁声那似乎能洞察一切的注视下,他感觉自己即便穿了衣服也仿佛像没穿一般,羞赧得脸颊微微发烫。
“忘了。”他摸了一下后颈,有些不自在地说。
赵繁声不懂,怎么能有人连衣服都忘记穿。
“哥,借一件你的衣服吧。”年榕还记得赵繁声刚才给自己披的外套,带着赵繁声身上的热气,很暖和。
“等一下。”
赵繁声走进房间,出来时手上多了一件长款羽绒服,但这件是白色的,年榕一眼就看出跟刚刚披在自己身上的那件不一样。
“穿这件。”赵繁声递给他。
年榕顺从地接过衣服,只是穿在身上时,才察觉到有点不对劲。这件衣服看着有点太新了,而且穿在自己身上居然刚刚好,完全不是赵繁声的尺码。
“哥?”他抬头看向面前的人,眼神有点疑惑。
赵繁声买这件衣服的时候就觉得适合年榕,现在看到他穿上,更加印证了自己的想法。
“走吧。”他率先迈开步伐。
年榕轻瞥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新衣服,又看向赵繁声渐行渐远的背影。
“哥,这衣服……是你买给我的吗?”他追上赵繁声,试探性地问道。
赵繁声没有回头,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嗯。”声音低沉而模糊,听不出情绪。
年榕的心尖一颤,仿佛有无数烟花在夜空中绽放。他嘴角上扬,声音有些雀跃:“什么时候买的啊?”
“去年。”
去年啊。
年榕将拉链拉到最顶端,把半张脸埋进衣领里,眼睛弯弯,“真暖和。”
周旗见赵繁声走进自家的院子,热情地叫他过来吃刚出炉的烤红薯。注意到对方身后跟着一个人时,面上露出了一丝疑惑。待他看清那人的脸,不禁瞪大了眼睛。
“年……年榕?”
年榕站在赵繁声身后,轻轻地点了下头:“周哥,好久不见。”
周旗注意到年榕的眼睛,里面的情绪平静而深邃,与以往那种带着些许稚气的态度截然不同。这让他不禁想起了过去与年榕的每一次见面,对方总是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周旗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张大了嘴巴:“你……你的脑子恢复正常了?”
“是的。”
周旗对年榕的变化感到有些措手不及,他愣了几秒,然后才感慨地说:“挺好,挺好的。 ”
周旗开着周二哥的车到镇上,帮年榕把车拖到了加油站。加好油后,年榕把车开回了桃米村。
“你什么时候学的车?”坐在副驾驶座上,赵繁声问他。
“大一暑假。”年榕回道,“不过真正开上马路的次数很少。”
赵繁声皱眉:“这样你都敢大半夜一个人开好几个小时的车跑过来,不怕又出车祸?”
“当时没有想那么多。”
赵繁声继续数落:“而且你怎么非得在大晚上的过来?又没睡觉,不怕疲劳驾驶吗?”
年榕注视着前方的路况,说:“当时太着急了,就想着,想要快点见到哥。”
闻言,赵繁声愣了一下,心中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以前年榕虽然也常说些想念哥哥之类的话,但那是在他心智不成熟的时候,赵繁声总是以看待小孩子的眼光来对待。但现在,从心智正常的年榕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总感觉有些奇怪。
年榕不知道他脑海里的弯弯绕绕,只感觉到身边的人似乎有些走神。他轻轻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歉意:“哥,当初你去学校找我,我说了些不好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赵繁声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到这事。
以前是不知道年榕离开的原因,所以听到他说那番话时心里的确难受。但现在知道原因了,他也知道年榕不是有意要说那番话。
在当时年榕的意识里,他以为自己是被利欲熏心的哥哥给出卖了,会做出那样冷漠的态度,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甚至,赵繁声现在想到当时年榕的冷漠只是故作坚强,心里就一片发软。
“没事,都过去了。”他说。
车停在院子外面后,两人下车。
“哥。”年榕看着院子里厚厚的积雪,有些跃跃欲试,“我们堆雪人吧。”
“好。”
赵繁声从屋子里拿出两副手套和帽子,递给年榕。
年榕接过手套和帽子,迅速穿戴整齐,然后蹲下身子,用手捧起一把雪,轻轻地揉成一个球。
不一会儿,两个雪人的底座就已经稳稳当当地立在了院子里。赵繁声找来了两根树枝,插在雪人的两侧,当作雪人的手臂。年榕则从厨房里拿来了两个胡萝卜,当作雪人的鼻子。
这时黑豆欢快地跑了过来,在两人之间穿梭,偶尔还调皮地用爪子拨弄一下雪堆。赵繁声抓住它,将它放在自己的雪人旁,假装训斥道:“别捣乱。”
年榕看了一眼黑豆,眼中闪过一丝歉意:“不好意思,刚才把你给忘了。”
说着,他又开始忙碌起来,手中揉捏起一个小一点的雪球。
赵繁声的目光落在院子里,那里与去年同样的位置,静静地矗立着两个雪人和一只雪狗,它们仿佛是时光的见证者,静静地守护着这片雪地。
他的视线从那些可爱的雪雕上移开,转而投向了年榕。年榕正专注地用手中的最后一颗小石头为雪人的眼睛。
完成了手中的创作后,年榕抬起头,看到了正注视着自己的赵繁声。
“哥,我好开心。”
“嗯?”
“今天吃了饺子,还堆了雪人。”
“这就开心了?”
“嗯。”
年榕站起身,对着雪地里的雪人拍了一张照片,再看向身边的人。
“哥。”
“怎么了?”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
第二天天气还算不错。清晨,薄雾轻轻地笼罩着后山,阳光透过雾气洒在地面上,形成一片片金色的光斑。
赵繁声和年榕踏着晨露,手里提着香、纸钱、菊花、鞭炮等东西,默默地走在通往李青月墓地的路上。
走到一处墓碑前,上面刻着李青月的名字。赵繁声轻轻地将菊花放在墓前,声音低沉:“妈,我们来给你扫墓了。”
年榕则抚摸着墓碑上李青月的名字,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仿佛在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情绪:“妈妈,我来看你了。”
对于年榕来说,他没有亲生母亲的记忆,后妈对他们姐弟俩只是表面功夫。真正给予了他母爱的人只有李青月,这个女人跟他没有血缘关系,却把他当成亲生儿子一般来对待。
他记得李青月带他来赵家的那天,自己正发着高烧。李青月衣不解带地在他身边照顾他,脸上总是挂着温柔的笑容。冬天里,李青月会亲手为他织毛衣,她的手艺很好,毛衣穿在身上既贴身又暖和。
李青月去世前的那段时间,年榕心中的难过不亚于赵繁声。他在学校里靠着吃馒头就咸菜过活,就是想从饭钱里抠出一点钱来用补上李青月的医药费,就好像多省一点钱,李青月就能多活一天。可是他怎么省也没用,李青月最后还是死了。
想到伤心处,年榕的背不禁弓起,眼眶也开始发热。直到赵繁声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他才勉强平复了情绪。
两人按照习俗,点燃了香,焚烧了纸钱,最后放了鞭炮。
至于赵国群,他死后,赵繁声出于道义还是为他立了一块墓碑,位置与李青月的墓地不远也不近。
不像看李青月时那样的大包小包,去到赵国群的墓地,赵繁声什么也没带,只往墓前放了一包烟。
扫完墓后两人一同下山,走到一处岔路口,赵繁声停下脚步,指着一条密林丛生的小路,带着一丝戏谑地问:“你还记得这条路吗?”
年榕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想了一会儿,耳根突然有点红。
怎么不记得,他那时听了村里媒婆的话,以为赵繁声要娶媳妇,急得出去找赵繁声,可又不知道路,到处乱跑,不小心掉进了坑里,还害得赵繁声大半夜来找他。
他一向认为自己是个稳重的人,但每次一涉及到赵繁声与女人的话题,他就变得异常冲动和莽撞。
明明记得一清二楚,但年榕现在整个人都臊得慌,根本不想承认,只吞吐道:“不……不记得。”
赵繁声看着他绯红的耳尖,没有拆穿,眼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年榕连忙转移话题:“哥,你多久回去上班啊?”
赵繁声回答道:“初七。”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听说初六那天森林公园有灯会,你想去看吗?”
“啊?好啊。”
能跟哥一起,有什么不想的?毫不夸张的说,就算赵繁声现在要他脱光了衣服去河里游一圈,他也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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