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卖人

阮乐本以为应戾会请他吃个包子,没成想会径直带他去了好几层高的酒楼。

他从未来过这种地方,下意识跟在最熟悉的应戾身后。

直到坐在座位上,听着小二麻溜地报一串菜名,他眼眸微微瞪大,眼里全是崇拜。

应戾本想让阮乐挑几样菜,看到他的神情后冷漠看向小二,只要了他常吃的那几样。

在最后,他又多要了碗糖水,这儿的糖水和家里冲泡的不同,加了很多枸杞、核桃,并且放糖极多,舀起来稠乎乎。

送上来后,阮乐双眸亮闪闪看向他。

应戾对如此崇拜的目光很受用,微不可查勾起唇角:“我是看那边桌上的小孩闹着喝糖水。”

阮乐弯了眉眼尝了口,甜的他眼睛眯起,他晃了晃脚丫子道:“我就是小孩。”

应戾挑眉,这哥儿还真是爱哭又好哄。

甚至不用哄,一顿吃的就能收买。

俩人吃饱喝足,回去时阮乐还不忘给信哥儿捎带一串糖葫芦。

在路上阮乐又在琢磨挣钱的事,应戾今日请他吃了好多好吃的,算账时他听的一清二楚,要三钱多哪!

娘说过,为人处世要礼尚往来。

他把篮子里的帕子拿出来,找到最好的两个,递给应戾。

“给我的?”应戾拿着瞧了瞧,一个绣了鸟雀,一个绣的是座山。

应戾不懂绣活,也能看出阮乐绣的其实不错,那鸟雀栩栩如生,和飞出来没什么两样。

“嗯,谢谢你请我吃饭。”

应戾本不稀罕这么娘唧唧的玩意,他一个汉子,用这个着实丢人,不过一想,也不会有人在意他用什么东西。

毕竟他也碰不到人,村里人见到他一个两个都绕道走。

应戾把帕子塞进袖子里,不知怎么,山上的那个毛团子,他今日也不是特别想去逮住。

“既然商铺不收你的帕子,你怎么不单独去卖?”应戾心想,这傻哥儿现在不哭,回去想到今个被绫罗坊拒绝的事,怕是又要哭一场。

阮乐震惊看向应戾,的确,他可以——

但他纠结地揪住自己的衣袖,脸皱在一块,结结巴巴道:“我、不敢去,人多,吓人。”

“挣铜板重要还是怕人重要。”应戾虽说也不爱和人打交道,但想挣银子,这是必不可少的。

阮乐双手勾在一块,低头听“训斥”,这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压根不认为说了重话的应戾:“……”

阮乐过了会儿,小心抬头看向应戾:“那你能陪我去吗?”

在阮乐心里,应戾在昨晚脱离了陌生汉子的范畴,今日又请他吃了那么多好吃的,还有甜甜的糖水。

这身份地位快要和信哥儿并肩。

三婶和信哥儿家里有各种事,没空陪他去县里,应戾是他认识的人中最闲的。

这无辜可爱的样子让应戾下意识想说好,不过话到嘴边,他察觉到不对。

他一个汉子,凭什么要听一个哥儿的。

“我还有事,你自己去。”

阮乐被拒绝也不意外,他哦了一声,再次发愁他该怎么去卖帕子。

·

刚走到村里,阮乐碰到在村口处纳鞋底的应桂花。

前天下午应桂花娘家有急事,她着急忙慌回去,这一回来,就听说阮乐和应戾亲事已然定好,就等算个好日子成亲。

刚才隔老远她看到阮乐是和应戾一块从县里回来的,乐哥儿也不像他人一样害怕,她想了想,到底没再过问。

是福是祸这事,不落在自个身上,谁又说得准。

阮乐乖巧喊了人,回家后他先看了一眼母鸡,这可是他家的第二个进项,好好养着,明年开春,他就能去县里卖鸡蛋。

家里往常绣帕子的布料是从绫罗坊买的,今日没卖出去,自然也买不了,家里没了布料,彩线也少了几种,阮乐坐在小马扎上,一时茫然。

他不知道他该做些什么,往常他大多时间是在家里做绣活,娘说过,他的绣活越发好了,以后也能卖出高价。

这是个能养活他自己的本事。

阮乐知道自己学东西很慢,娘绣一条帕子,不到一个时辰就能完成,而他则要两个时辰。

揉了揉发酸的眼眶,阮乐想,应戾说得没错,帕子商铺不收,他还是要去县里单独卖。

等到天黑下来,篮子里的糖葫芦还安安稳稳的放着,阮乐中午吃得饱,晚上不饿也没打算做,只是看着门口,他挺疑惑信哥儿怎么还没来拿吃的。

信哥儿的爹不喜他,以前他找信哥儿一次,信哥儿的爹就骂信哥儿一次。

次数多了,阮乐也琢磨出了因为什么。

从那以后,再给信哥儿捎带东西,就等到天黑,信哥儿再偷偷过来拿。

正想着,门被敲响,阮乐走过去打开门,他看到信哥儿一边脸肿得老高,满脸的泪水。

惊得阮乐把人拉过院里,关上门,瞪圆了眼珠子:“信哥儿,谁打你了?”

阮信心里的苦楚无人诉说,他拉住乐哥儿的手,坐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

阮乐安慰了半天,明白了原委,今个有人上门提亲,说是上林村的一个鳏夫想要个夫郎,愿意出二十两银子。

这哪里是提亲,根本是买人!

信哥儿他爹阮安连推脱都没,竟当场应下。

上林村那个鳏夫的名声极臭,是个爱打人的,鳏夫之前的夫郎就是因为被他打的受不住才跑的。

现在鳏夫不知道在哪儿发了笔邪财,又着急忙慌想重新找个夫郎伺候他。

阮安未必不知鳏夫的名声,可偏偏一口应下,唯恐鳏夫反悔。

提亲那会儿阮信正和他大哥在外面砍柴,回来得知此事,立马闹着不嫁,谁知阮安气恼,上去打了他,要不是他大哥拦着,他现在未必跑得出来。

阮乐听得难过,他擦了眼泪,低声道:“信哥儿,我也不要你嫁人。”

阮信灰败的眼眸中再次闪出泪光,他爹本就不喜他,他娘又软弱,做的最大胆的事,不过是前几日撺掇其他人去逮他和阮文成的私下见面。

他大哥今日是帮他,可他忽略不了在大哥听到二十两银子时的失态,小弟今个也没吭声。

这家,他实在是待不下去。

可他又能去哪儿,他一个哥儿所能依靠的不过是家里人。

他现在跑出来,无人来寻,估摸着也是他爹认为他哭完闹完该嫁还要嫁。

“信哥儿,你住我家,以后我养你,我不要上门女婿了。”

阮信抓住阮乐的手,咬紧牙齿。

他爹常说让他远离阮乐,因为阮乐太傻,阮乐的娘阮秋华又是一个貌美的寡妇,谁知道私底下是什么样的人。

在阮秋华去世后,他爹又说阮乐是个天煞孤星的命,要远离这种晦气的人。

可他亲眼看到过,阮秋华是怎么一点点教导阮乐的,那是他一直渴望却从未得到的。

因为他是个哥儿,所以他不能吃太多饭,也不能早早歇下,要伺候家里所有的人后他才得空做些他要做的事。

第二天更要起的比任何人早,家里的牲畜也是他在伺候,因为这是他这个哥儿该做的事。

凭什么这是一个哥儿该做的事?!

凭什么小弟能每天疯跑着玩耍,他连一个空隙的时间都没有。

“我不要他们了。”阮信嘟囔道。

过了会儿,他又说,“我不要他们了。”

这次他的声音依旧不大,可由胸腔怒火憋出来的声音却异常坚定。

凭什么每次都是别人给他做选择,他也要自己给自己做选择。

阮乐懵了懵,没太理解,不过,“信哥儿,我要你。”

阮信扯出苦笑:“乐哥儿,不成,你会被我连累,我想好了,等天一亮我去县里,我把自己卖了,我去当下人,下人肯定比在这家好。”

谁知听了这话的阮乐立马摇头:“不成,不能去!娘说过,能不去当下人就不去,签了卖身契,你就很难再出来,碰到不好的主家,会被活活打死。”

这话是他小时候睡不着,娘常常给他讲的,以至于他小时候做噩梦就是被人卖进去当下人,每天都在挨鞭子。

阮信嘴唇颤了颤:“我……”

“我知道了。”阮乐凑近问,“信哥儿,你是不是要藏起来?我知道一个地方,绝对不会被发现。”

阮信:“……”

想听。

·

天刚擦亮,两个小哥儿一人拿镰刀,一人拿长棍,鬼鬼祟祟往山上走。

山路崎岖,走了约有一个时辰,阮乐终于看到那个熟悉的山洞。

“信哥儿,你看,就是那里!”

阮信很意外,没想到这深山老林里真有这么大的山洞,像是老人常说的黑瞎子住的,周围遮盖的严实,不是来过的人很难发现。

俩人进去,透过光亮阮信看到山洞里有居住过的痕迹,角落处还有做饭的小铁锅。

“乐哥儿,你怎么会知道这里?”阮信担心阮乐是不是被谁骗到过这里。

越想越害怕,就阮乐这个天真劲儿,别人估摸说什么他都会信。

“我带他来的。”从山洞外走进来一个高大汉子,瞬间遮住了外面的光亮,让他们看不真切。

可那人身上的威压让阮信打了一哆嗦,他立马认出了这人,把阮乐拉在身后,他举着镰刀喊道:“应戾!”

小时候:

阮秋华:“乐哥儿,睡觉了。”

阮乐:“娘,我想听你讲故事。”

阮秋华:“从前有个晚上不爱睡觉的孩子,被他家里人卖去当下人,他晚上不睡觉,白天没精神,被主家看到后,气的打了他一马鞭把他赶出去……”

阮乐听到的:不睡觉的孩子会当下人,被马鞭打的可疼可疼了。

他捂了捂屁股,紧闭上眼,不一会儿睡着。

阮秋华看乐哥儿酣睡的模样,柔美的脸上充满了慈爱,把乐哥儿的头发往旁边放了放,免得晚上太热,又低头亲了亲乐哥儿的额头。

“睡吧,乐哥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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