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的清晨，阳光宛如金线从东边小窗悄然探入屋内,带着丝丝暖意。沈明宜静静地睡着，如蝉翼般的长睫微颤着，随即缓缓睁开双眼，带着一丝懵懂与惺忪。缓缓坐起，目光落在床边的月白色长袍上，伸手取来披上。下了床，从案上拿起梳子和一条青色发带，熟练地将长发松松地束于肩后。几缕碎发垂落于白皙的两颊，添上几分随性与洒脱。慵懒地伸伸懒腰，推门而出。

四下无人，他慢悠悠地走到柴房，见灶上的汤瓶中有热水，便用来兑水洗漱。灶上的锅里温着饭，却不见赵青，想必他已用过饭了吧。

饭后，他四处闲转，对此处有了新的发觉。

牛棚的后头有用竹子围成的篱笆，篱笆上留着一个小竹门，通过小竹门，往下走十来个土夯的台阶，就到了坡下，坡下有大片的田地。整处农宅，不是靠着田，就是傍着竹林，远处隐约可见几处农舍，果真如桃源一般。

眼下无事，兴致正好，他穿过小竹门，下了坡，沿着田埂往北随意走着。唇角带笑，东张西望，好不新鲜。不久，似乎听到汩汩的流水声，加快步伐往前寻去。绕过一个弯，一条小河流如银色丝带般悠然映入眼帘。

河面约莫两丈宽，水上偶尔泛起几圈涟漪，其上，一座小巧而古朴的石桥微微拱起。两岸，种满依依垂柳，碍于冬日的严寒未褪，本应嫩绿柔软的柳枝，眼下只是一条条干枯的枝条，随风飘动。

他走上石桥，闭着眼深呼吸，小河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丝丝凉意与清新。睁眼环顾四周，忽而，远处一个小小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似乎是赵青？

他似乎在钓鱼？

晚点有鱼汤喝了？

沈明宜嘴角晕开一抹笑，慢慢地踱步过去。赵青专注地盯着河面，面无表情，未发觉有人靠近。愈来愈近，愈来愈近，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赵青缓缓侧过头去。他的目光静静地落在沈明宜的身上，眼神里一片深邃的安静。

他就这般凝视着，目光仿若带着一股沉甸甸的力量，沈明宜原本平静的心像被无形的手轻轻攥住，微微的悸动……距离一丈远时，他停下脚步，侧身看向河面的水流和垂柳，以掩饰内心的局促。

流水潺潺，清风徐徐，不久，他开始好奇赵青钓到几条鱼？大鱼还是小鱼？

假装不经意地晃晃身子，趁机往小木桶里瞄一眼，表情瞬间凝滞。

里面竟然一条也没有！怎么会！

由于他突然凝固僵硬的身姿，赵青注意到并朝他投来疑惑的眼神。沈明宜只好保持微笑，说道：“我去前边瞧瞧。”随即溜之大吉。

长发飘动，身姿轻灵……在他身后，赵青的眉眼染上了笑意。

往前走，来到一座小山的背面，这山想来是自己屋后的那山。边上有一座简陋的小木桥，沈明宜通过木桥来到林子里，林里竹子多，其他的树木也多，乌鸦隐于其中，偶尔发出“呱呱”声。慢慢地走着、看着，踩着落叶，寻着鸟儿……在林里呆上许久，之后又沿着岸边悠闲地散步，直至远处的几处农舍升起袅袅炊烟，才发觉该回去了。

爬上坡，推开小竹门，绕过牛棚，回到小院。

一阵沉闷而厚重的声响，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在空旷的院落中不断回荡。沈明宜被起吸引，脚步不自觉地加快，朝着仓房去。映入眼帘的是赵青结实矫健的背影，他的双手紧握斧头，高高举起，带着呼啸之势迅猛落下，劈在木柴上，木柴应声而裂。

沈明宜呆呆地注视着，被这力量所震撼。他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看赵青的，蓦然，有点不甘心？就——

捏捏拳头，默默地回到屋子里，东翻西找，翻出一本《千字文》。在学堂教书时，用的启蒙书就是这个，他翻了几页，满意的合上，心想：“力量不及的话，那就别的地儿找补吧。”随即淡然一笑。

有些口渴，他从小箱中翻出一些茶，去柴房想泡茶喝。脚刚迈入门内，鼻尖萦绕着丝丝缕缕的香味！似乎是鱼汤？三步并两步，掀锅一看，还真是鱼汤！三条手掌般大的鱼！在自己闲走的工夫里，他竟钓到了这么多！沈明宜望向小窗，从这头看不到赵青，但劈柴的声音浑厚且清晰，他的心里美滋滋的。

午饭是在树下用饭。沈明宜盯着眼前的一大盆鱼汤和鱼肉，再瞥一眼赵青的那一碗，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二人刚要动筷，忽而，一声稚嫩的“赵大哥”从篱门处传来，远远望去，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赵青放下筷子走过去，沈明宜盯着他高大的背影，眨巴眨巴眼睛，眼疾手快，捞起一大块鱼肉塞到对面的碗里。

赵青走回来，见自己碗里的莫名地变多了，疑惑地望向沈明宜，这人却头埋得低低的，一言不发地吃鱼喝汤，很是专心。赵青：“……”

鱼汤虽然只加了盐和少许姜丝，味道却鲜美极了！奶白色的汤汁、细腻的鱼肉、清甜的口感，喝下后唇间的余味不绝！沈明宜满足得眉眼弯弯，记不清上一次喝过这般好喝的鱼汤是什么时候了。赵青偷偷瞄他，见他神情欢喜，也悄悄地勾起唇角。

饭后，沈明宜绕着小院踱步消食，吃得太撑了，心里怪不好意思的……只能说太好吃了，就……

赵青则挑着水桶，从井边往柴房里挑水，随后又往小竹棚挑水。忽而，沈明宜眼皮一跳，捏捏自己的指尖，站在那一动不动的，脸色由白转红又转白。赵青路过时疑惑地瞧一眼，殊不知此时的沈明宜内心正做着激烈的斗争：“我也得在那露天的竹屋沐浴吗？那，那……”

他艰难地挪动脚步，在赵青折返时，拉住水桶，低着头红着脸，怯生生地问道：“有，有没有那种，很大很大的木桶，沐浴用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要消散在空气中。他的脸发烫，眼睛盯着地面，见赵青浅浅的影子抖动一下又侧了方向，顿时脸更红了。

赵青略一思索，放下担子，进自个屋里取出一串钥匙进仓房。片刻后，他抱着一个大大的木桶出来，沈明宜赶紧搭把手，二人合力搬到井边。赵青从大水缸里舀水洗刷，沈明宜杵在边上，赧然道：“我来洗吧。”

赵青抬眼望着他，摇摇头，指着水又指着手。

沈明宜：“你的意思是水很冷吗？”

赵青点点头。

沈明宜看他那神情，似乎不会让自己动手，那，好吧。

这是一只陈旧的木桶，看样子闲置有些年头，许是赵青少时所用。听赵伯的意思，赵青十四岁失去双亲后就独自生活，在这一方小院，他是如何度过那些难过的日子？十四岁的少年人，体格尚未完全长开，却要面对繁重的农事，那时他是如何想的？沈明宜心里有点难过。

赵青洗刷完后汲水倒进桶里泡着，接着回到院中继续往小竹棚里挑水。沈明宜站在檐下望着高大的身影，心情又明朗起来。

他平安长大了，那就好。

夜深，沈明宜等赵青进屋睡觉后，悄悄溜去柴房烧水洗澡。桶大而重，就算是空的，想搬到小屋里也挺费劲的，何况还要提水装桶，真是令人伤脑筋。许是声响太大，不久，赵青披着一件外袍出来。他瞄了一眼，立马明白，动手帮忙把桶搬到柴房，注入清水，注入热水，整套动作一气呵成，然后就回屋去了。杵在一旁的沈明宜脸色泛红，慢腾腾地回屋取了衣物，又解了衣裳，将自己下巴以下全泡进热水中，不一会儿，连耳根都是红的了。

夜里冷，不到一炷香的工夫，水已然不那么热了，再泡下去恐怕要受凉，沈明宜从浴桶中起身，细密的水汽如轻烟般缭绕在他的周身，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层朦胧的薄纱之中，影影绰绰。

穿好衣裳，推开门正准备倒水到沟里。

“吱呀——”赵青出屋来了。

沈明宜呆滞，心想：“他怎的还没睡！”

赵青手脚麻利地倒完水，把桶放到檐下晾着，瞧一眼沈明宜，进屋去了。沈明宜微微咬着下唇，眉头微皱，羞得都快熟透了！

他，他是等着自己……才，才没睡吗？

……

浑身带着微润的水气，在桌前小坐，他拿着一本话本子翻来翻去，却完全看不进去，索性放下。眼神往墙那头望去，隔壁，赵青该睡着了吧？心头浮上一张无甚表情的脸，沉默的、坚毅的。方才，他是守着自己等倒水吗！他……沈明宜越想越难为情，脸烧得厉害，心如鹿撞，不自觉得捏捏小拳头，全然不见平日里的从容与淡定……

一股脑躲进被子里，脑袋半遮掩，半显露，心还是“扑通扑通”地跳，脑子里，赵青的面容挥之不去。左滚右滚，睡不着，又左滚右滚，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