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赵青赶着牛车进城,运回一车东西,除了公子。又三日,沈明宜咳疾好转,赵伯为他雇了一辆马车,他终于踏上前往小竹村的行程。
出发这日,天气极好。天空湛蓝湛蓝的,干净而澄澈,洁白的云朵三三两两,暖阳金色的光辉如轻纱一般照耀着大地,连犀利的北风都变得轻柔许多。沈明宜仰望着高高的天穹,深呼吸着,心中生出淡淡的欢喜,唇角不觉上扬,笑意自眼角眉梢蔓延开来。他本就生得一副好模样,这般笑着,眼若盈盈秋水,俊朗与明媚更添上几分。
修长而白皙的手指随意地搭在马车的窗框上,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根玉簪固定,松松地披在身后,几缕碎发垂落在光洁的两颊随风飘动,脑中浮出那日见到的青年,他看起来是个好相与的……
离城门愈远,房屋愈稀疏,田野愈宽广……心中甚是欢喜,夹带着几分忐忑,马车渐行渐远。
“公子,前头路太窄,马车进不去,余下的路老伯说会有人来接你,你瞅瞅那人是不?”
在轻缓的颠簸中快要睡着的沈明宜眯了眯眼,撩开帘子一角往外瞧。不远处,一个身形挺拔矫健,穿着褐色窄袖上袄、粗布长裤的男子牵着一头驴子,等在一棵柳树下。
“劳烦停车。”
“好嘞——”
待马车停下,沈明宜慢慢地下车,车夫便赶着车走了,赵青牵着驴子走过来。
他的面色平静如常,还未待沈明宜开口,便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坐上驴子,上头还铺了鞍。沈明宜道声谢,坐上驴子,赵青便牵着绳走在前头。
他是头一次骑驴,跟骑马还不太一样。马很高大,所见皆俯视,大的东西也变得小小的。骑驴则不同,更平易近人,也更容易与周遭环境相融而不突兀。他觉得新奇,嘴角噙着笑,摸摸驴的脖颈,驴舒服得发出“咴咴”??声。赵青转头一瞥,沈明宜脸颊一热,他又转身去了。就这般走着,一人牵驴,一人在驴上东张西望,蜿蜒小路,通向小竹村。
苍茫竹林前,静静坐落着一座小院。坐北朝南并列着三间瓦房,其中两间连在一起,另一间隔着一条小过道,西面亦是一间瓦房,屋顶带着烟囱,想必是柴房。柴房边上有一棵很大的桃树,树下有石桌和石椅。东面是一小片农田,边上有两间茅草房。四周环山绕水,景色秀丽怡人。站在篱门外,沈明宜简直吃惊,面前的院落可比自己那小院子大太多了!内心不禁暗暗赞叹。
赵青把驴拴在桃树下,招手让他进来,并指着靠东的厢房,领着他进屋。
这是一间明亮宽敞的厢房。西面是床和柜子,北墙有很大的窗户,窗下放着一张长榻,坐卧其上便能欣赏屋后的竹林风光。东面是一扇小窗,同样可以看见生长其外的竹子,南面的窗正对着小院。屋子中间摆着一张长桌和椅子,上头放着几个包袱,墙角那也堆着几个箱子,想来是几日前抵达的行李。
沈明宜欣然一笑,仿若和煦的微风,说道:“多谢你。”
赵青面容沉静,深邃的眼眸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轻轻点头,仿若无言的苍松在微风中晃动枝叶,随后脚步平稳地朝屋外去。透过窗,沈明宜看见赵青正给驴子喂草。
沈明宜来到床边,被褥摸着很柔软,掀开一看,竟有两层厚!心中很是触动,走到窗边想看赵青在做什么,却见他牵着驴子往外走。罢了,还是先收拾东西吧。
衣裳放进木柜,书卷暂放竹榻,笔墨纸砚摆在桌上。伏低身子整理时,能闻到淡淡的桐油味,仔细察看,这桌子似乎是新的,上头没有一丝划痕。沈明宜心想:“难道是为了自己,额外添置的吗?他——”心里暖暖的,出发前的忐忑之情一扫而光。
抬眼望去,角落里有两个大包袱,不知装的什么,似乎自己并没有打包过?疑惑着打开一个包袱的布结,不禁哭笑不得,原来是赵伯事先准备好的各式药包,美其名曰:“有备无患”。药包上还写着字,标记哪些是发热喝的,哪些是咳嗽喝的,哪些是外伤的……而另一个包袱则是各种干货食材。沈明宜心中感到无比温暖,将药包搁在桌上,拎着干货出屋,见烟囱升起袅袅青烟,才知赵青已经回来了。
步入柴房,炉灶上的铁锅冒着腾腾热气,赵青坐在墙角烧火。他安静地坐着,墨发整齐地束于头顶,用布条扎住,几缕碎发微微卷曲,俏皮地垂落在轮廓分明的脸颊边,眼神深邃而专注。他望过来,沈明宜赧然一笑,说道:“这些是赵伯伯准备的干货,有菇、枣、莲子、腊肉……之类的,收在哪里好?”
赵青上前接过一看,点点头,转身放在靠墙的木架上,又坐回原位烧火。灶内的火光映得他的脸庞和身前一片金红。他盯着火,火便在他的眸中跳跃,他夹起一根木柴送进灶内,火便在他的手上流连。忽而,他的目光望过来,沈明宜颤了一下,发觉自己的失态后略显尴尬地低咳一声,匆匆转身出了柴房。
他在小院里四处走动,以便尽快熟悉此处。与自己的东厢房相连的是赵青的西厢房。与西厢房并列,中间隔着一条小过道的是一处上了锁的屋子。此屋前有一大片空地,西面支着晾晒衣物的竹架子,眼下正挂着赵青的衣裳,东面则是一口水井。沿着东厢房继续朝东走,那里有一小块田地,边上有两间茅草房。其中一间是茅房,挨着的是牛棚,里头可见一头牛儿正在咀嚼干草。
屋后的竹林郁郁葱葱,微风拂过,竹浪层层叠叠地涌动,沙沙作响,细碎而柔和的光线洒下一片片斑驳陆离的光影。他穿梭其间,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心中甚是愉悦。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出了竹林,绕回屋前,见赵青在桃树下招呼他过来,身侧的石桌上已摆着碗碟。他上前去,赵青领着他从树下绕到柴房后头的水井处,从井边的一口大水缸里舀了些水倒入木盆中。沈明宜明白他的意思,当即将手伸入水中清洗。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水,他的眉头轻轻一蹙,眉薄唇也不自觉地微抿,一丝不适的神态转瞬即逝,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轻轻划动着水,水珠在他的手上溅起,又顺着他的指尖滑落。
“洗好了,我们吃饭吧。”沈明宜淡然一笑。
赵青注视着他,点点头,留意到他方才的神态转变,心中寻思着得烧些热水注入汤瓶中备着。
小米粥两碗,水煮蛋两个,白菜一盘,腌萝卜一碟,朴素、简单,沈明宜却吃得津津有味,赵青忍不住多瞄了他两眼。他本忧心公子娇贵,自己煮得饭食粗糙,怕他吃不习惯。眼下见他如此,心中略松一口气。
沈明宜进食时习惯不言语,赵青也不言语,气氛虽沉默,却是轻松愉的。饭后,赵青收拾着要端去洗,沈明宜见状,腼腆道:“你已煮了饭,碗的话,就我来洗吧。”
赵青摇摇头,端着碗碟进了柴房。
沈明宜抿抿唇,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但想着来日方长,日后再帮着做事就好了,便在小院里绕圈踱步消消食。走了几圈,觉得身上疲乏,许是病后身子还会完全恢复,加之清早收拾行李耗去体力,不如去歇会儿午觉?
他回到屋内,躺在软软的被褥上,很满足,不久就入眠了。
赵青从柴房出来,见他已然去休憩,深邃而明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原来公子喜欢歇午觉啊。他的目光转而落在不远处的牛棚上,牛棚已有些年头,历经风雨,顶上的茅草有些霉烂,几处缝隙间不断有冷风灌进来,牛儿容易受凉,也该修补修补了。
从仓房抱出一大捆茅草,又往返几趟取了梯子、锄头等工具,当即着手修修补补……
冬日本是寒冷的,许是一直在出力干活,他的身上热乎乎的,额头渐渐沁出细密的汗珠。忙完牛棚,又用铁铲将牛粪刮出来挑到边上的田地里,准备沤肥,为开春做准备。结实的肌肉,矫健的身躯,似乎充满了无穷的力量。
做完这些事,他洗了手回到柴房喝水,稍作休息。见天色离入夜还有些时辰,扛起锄头就往篱门走去。
篱门隔着一条小路,坡下有一大片田地都是赵青家的。秋收冬藏,此时作物都已收成,农事虽不多,由于田野空阔,却搜寻铲除田鼠窝的好时机。开春后,这里将种上形形色色的蔬菜,收成后他会运到城里卖掉,再用得来的钱添置些物件。
他在田间走来走去,时而停下锄两下子,时而清清沟渠,直到天色渐暗,才扛着锄头回家。
柴房里,光线昏暗,沈明宜坐在灶口准备用火镰生火。碍于技艺不精,倒腾许久仍旧没能成功生火。故而赵青步入柴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公子一身白衣,长发垂肩,神情疑惑,手上拿着一火镰……
沈明宜见门口有人,抬头望去,随即无奈地说道:“这个我从前用的不多……”
赵青点点头,示意他起身,接过火镰,只一下就生火成功,塞进灶内。跳跃的火光让青年冷峻的面庞变得柔和生动,虽然一身短褐,朴素无华,映入沈明宜的眼里,却觉得这人长得真好看。
煮饭是帮不上忙了,沈明宜便在院中踱步,后面又因感到寒冷,缩回了柴房。还是柴房温暖啊。
入夜后刮起小风,外头吃饭容易着凉,赵青便在柴房里支开一张小木桌,将饭菜摆上,二人坐在小凳子上用饭。
晚饭是红枣小米粥,几个蒸地瓜,一碟花生米。
沈明宜不紧不慢地夹起一个地瓜,咬一口,细细咀嚼,脸颊微微地鼓起,仿若品味着什么山珍海味。喉咙滚动,咽下时,脸上流露出一种回味悠长的满足感。赵青坐在一旁,原本只是随意地扫视周围,然而沈明宜那副模样却如磁石般吸引着他的目光,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瞄向他。他心想:“这般粗茶淡饭公子都能吃得如此满足,明日将赵叔准备的干货拿出来煮煮,也许公子会更喜欢的吧?”
饭后,沈明宜坐在自个儿屋前赏月,他的心情很好,眉眼弯弯,甚至想来壶小酒。之后见赵青提着一桶热水往东面的竹林走去,那里隐约有一间小屋。
沈明宜好奇心作祟,犹豫一会儿,慢慢地朝竹屋走去。靠得近了,听见淅淅沥沥的水声,以及猝不及防映入眼帘的颤动的古铜色脖颈,宽阔且微微隆起肌肉的后背,劲瘦的腰身……他的脸刷地一下就红透了。
这、这、这、居然是沐浴之地,还是露天的!仅仅是四周用竹子围成一圈!
这、这……
仓皇而逃,逃到屋内准备早点睡,想起来还未洗漱,又匆匆跑到柴房拿刷牙子和胰皂,结束后麻利地滚回屋内。倒在床上时,胸口却还在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眼前似乎总有人影在晃动……
一无所知的赵青沐浴后,捧着木盆提着桶路过东厢房,瞧着黑漆漆的窗户,又望望天边的月亮,去井边洗衣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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