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李善踩着钟声撩开珠帘。

“皇上，该起了。”

皇帝伸懒腰的功夫，他转身将烛台上的蜡烛一一点燃。

皇帝从幔帐里探出头，明亮的烛光映得他的脸颊通黄，大概是昨夜睡得又不踏实。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音色沙哑：“还没有消息吗？”

李善摇摇头，招呼着宫人把朝服和配饰放在屋外。

“不应该啊……”

皇帝喃喃道：“难道他没发现我放在箱子里的信？”

“也许周大人并非贪财之人，还没来得及查看箱子里的东西。”

“你说的对。”皇帝将睡衣甩在床上，赤膊着上身任由李善帮他穿衣打扮，“还得制造个机会点他一下。”

他思索片刻，眸中闪过一丝精明：“朕昨天看折子，说是奉天暴雪封山，十数个村子都遭了殃。反正现在国库里银子不多了，朕要是在这时候整个募捐什么的，周贤肯定会开箱取宝的！”

话音刚落，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跑了进来，言语间尽是慌张。

“皇，皇上！不，不，不，不好了！”

“放肆！”李善呵斥道，“把舌头捋直了，好好说话！”

那小太监连连磕头认错，回禀道：“工部尚书孙大人中风瘫痪了。”

沉默片刻，皇帝才冷冷地说道：“知道了。”

“还傻愣着干嘛？没眼力见儿的东西，还不快出去，把门带上！”

那小太监本就吓得一头冷汗，皇帝和李善一唱一和更是把他唬得两股战战。他赶紧闭上嘴，悄声退至门外。

“这几日在养心殿待得，说话都硬气了不少。”

皇帝拍掉李善的手，干脆利落地系上胸前的盘扣。

“奴才不敢……”

李善陡然失了底气：“郭大人说，奴才在皇上身边当差，说话得凌厉些，免得丢了皇上的面子。”

“郭宣禄的话你记得倒是清楚，朕的话你是一个字都没记住啊？”

皇帝捏住李善的下巴，炽烈的目光烫的李善两颊火热。他目光躲闪间，脑海中飞速闪过皇上下的每一道旨意，他记性不差，却始终没有找到皇帝所指。

见状，皇帝也不再吓唬他，严肃的神情中夹杂着一丝玩味与胜利。他收了手，拾起漆盘中的满绿翡翠手串，兀自向外走去。

“朕再说最后一遍。”

他忽地顿住脚步，站在烛光下，俯视着恍然无措的李善。

“从你踏入养心殿的那刻起，你就是朕的人，你只能听朕的话。”

*

果不其然，今日早朝，孙宏中风瘫痪一事成为了朝臣们的焦点。

朝中之人大致分为两派——

一派以陈翰佑和梅庚马首是瞻。他们逮着孙宏昨日赏雪时狂傲不羁的言谈不放，只说是咎由自取、报应不爽。另一派则是孙宏和周贤的故交。他们仗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将其他人怼得体无完肤，临了了还不忘送他们一句“小心乐极生悲”。

至于皇帝、太后和四大辅臣中的另外三位，除了慰问、慨叹，几人是一言不发，活像是局外人。

“孙大人抱恙，恐无法继续胜任工部尚书一职。”

喧闹之中，周贤站了出来，将孙宏找他代笔的陈情表交到李善手中：“请皇上另谋他人，接管工部事宜。”

皇帝接过那本沉重的陈情表，翻开来细细查阅，原本藏在心中的窃喜顷刻间被那些情真意切的文字冲得烟消云散。

他哽咽着，竟不自觉读了出来：“臣为官三十余载，曾见高祖皇帝秉烛夜读，见仁宗皇帝畅谈改革。奈何凡人之躯，寿数短浅，恐无法得见当今圣上之雄风。臣临表涕零，再谢圣恩。望圣上不负先帝所托，以西学强吾国之兵……”

读到此处，滚滚热泪夺眶而出。

他反复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心里一阵绞痛。

“周大人。”

“臣在。”

“朕想亲自去探望孙大人，不知孙大人是否方便。”

周贤迟疑了一下，有些为难：“孙大人刚醒，恐怕不能太过激动。皇上如果执意要去……只能委屈您远远地瞧上一眼。”

“无妨，无妨。”

皇帝爽快地应了下来，当即收起表奏，结束了今日的早朝。

启程之前，须得回养心殿更衣。

李善见他心情不佳，也识趣地沉默不语。直到他系上最后一颗盘扣的时候，他才抬头，瞧见了皇帝脸上若隐若现的泪痕。

“皇上，洗把脸吧！”

皇帝神情恍惚，用手背蹭了蹭干涩的脸颊，拒绝了李善的提议。李善默默地点点头，心里对皇帝逢场作戏的本事更是佩服。

他心想：如此这般，便做实了皇上体恤臣工的仁爱之心，而让那些落井下石的人陷入舆论之中。四大辅臣断折一翼，恐再难翻身。

“想什么呢？”

皇帝见李善动作渐渐放缓，便知晓他又在想着如何帮自己应付那帮人了。他强打起精神，轻笑一声：“别想了。朕也是人，没那么多心眼子。”

“是奴才擅自揣度您的心意了……”

“不光是你，大概，今□□堂上的人都是这样看朕的。”

他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子上，哑然失笑：“我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若不是父皇去世与他们有关，恐怕这辈子都轮不到我当皇帝。”

李善张着嘴，呆楞地听他讲着这段宫廷秘闻。

“晋祥公公也好，四大辅臣也罢，都不是为我准备的。可偏偏父皇押宝押错了人，他们才肯多看我一眼。”

说着说着，皇帝再一次红了眼眶。

“可他们打心眼里瞧不起我，我自己也对能否当个好皇帝满腹怀疑。”

“你看！”他指着周遭的物件，声音发颤，“我喜欢的是这些洋玩意儿，哪里懂什么治国之道。我甚至，甚至在登基第一日，在那些朝臣滔滔不绝地跟我讲着如何避免割地赔款的时候，你猜我在干嘛？我把金龙嘴里叼着的珠子换成了玻璃球哈哈哈哈……”

他抠着手里的珠串，言语中充斥着自嘲的意味：“饶是这样，孙宏还是义无反顾地支持我当皇帝，支持我为了心爱的人大兴土木。即便他早就知道我私联胜天会，依旧选择帮我隐瞒。他放不下面子，只是因为他是三朝老臣。他所希望的，也只是我能够成为一个像我爷爷和父亲那样的人。”

“李善，你说，为什么世界上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尽善尽美的事？如果他不是四大辅臣，他愿意帮我重整内阁，那该多好！”

这个问题把李善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他恨极了这戕害众生的世道，他不明白为什么人从一出生开始就要经历这么多的苦难？他也曾想过：如果没有那些洋人，没有那场水灾，没有自己的失手伤人，自己的生活该是多么平淡自在。可是，倘若这些事情真的不曾发生，又怎么会有现在的他？

“皇上，该启程了。”

最终，李善还是没有回答，他觉得这个问题本就没有答案。

“也罢。你我年岁差不多，我都没活明白，问你做甚？”

皇帝苦涩地扯扯嘴角，带着一行人朝孙府赶去。

孙府中人听说皇帝亲临，皆严阵以待，除了孙宏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其他人早早就侯在庭院里准备迎接圣驾。

屋内，周贤侍候着孙宏喝下药，便将所有侍候的人赶了出去。他快速掩上门窗，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皇上说什么时候到了吗？”

周贤正紧张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孙宏一张口倒是把他吓得打了个激灵。

“诶呦，爷叔，您就躺好吧！”

周贤没好气地走过去帮他掖好被角：“一会儿皇上一进来，你就呜呜啊啊一通敷衍就行，其他的，全靠我来说。”

“这你放心，我老爹就是中风死在床上的，我知道该怎么演。”

孙宏给他吃了个定心丸，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别扭：“贤侄啊，你说，我这什么时候才能当回正常人啊？”

“等您回到松江就行啦！”

突然，李善清脆的嗓音淹没了二人的谈话，周贤和孙宏这才慌里慌张地各司其职，恭候皇上的驾临。

“参见皇上。”

皇帝的视线越过周贤落在孙宏身上。年逾六旬的老人瘫软在床上，嘴歪眼斜，须发散乱，谁能想到他是驰骋官场三十余年的英雄人物？

“孙大人？”

皇上清唤着他的名字，却得不到一点回应。

“罢了。”他叹惋地摇了摇头，“孙大人好好休息，工部的事，等朕与陈大人商议后再告知您吧。”

“呜呜！”

皇帝错愕地转过身去，看着孙宏怒目圆睁奋力挣扎的样子，险些再次流下泪来。

他正欲上前，周贤一个箭步将他挡在外屋。

“皇上，孙大人为了工部鞠躬尽瘁，定然不希望他多年的心血落入奸人之手。”

皇帝眉头拧成一团，思忖片刻，便知晓了他的意思。

“这是自然。”

他朝着孙宏的方向微微颔首，旋即紧握住周贤的手，嘱托道：“那这件事就拜托周大人了。”

从孙府离开，皇帝脸上的阴霾似乎也散去了一些。

“李善。”

“奴才在。”

“那个问题……朕好像有答案了。”

感谢友友的收藏！

*下面依旧是我的吐槽时刻——

昨天我写完读后感，五点半的时候看了眼手机，没有被杀的通知。我听说编编有攒人的习惯，我就寻思“万一我也被攒了呢”。于是我当即提笔写了2000 。

结果，睡觉前一看手机。

好好好，又被杀了。

我只能说：没事哒，没事哒，没～事～哒～

内心OS：要不，下本开言情？古言也好，现言也罢，我都想好题材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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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 答案【感谢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