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年的战火，使酆朝的子民失去了信仰。祭天阁内的雕梁画栋，红漆朱梁也蒙上了时间的尘土，只有祭坛之上的星河朗月一如往昔地闪光。
上空的月辉直直地挥洒向露天的祭坛之上。少女坐在祭坛的最下一层阶梯，抱着膝盖的背影藏身于不被月光笼罩的黑暗之中，望着墙上尽情歌唱舞蹈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年轻男子出神。
偌大的祭天阁只有唐宁和投影球里发出的声音影像，一遍又一遍。“今天的乌云也笼罩着，漆黑的世界看不到光亮，但也请你活下去，因为明天的阳光灿烂，风很温柔，属于你的月亮升起，我会在春天里等你”
一只玄色鸟掠过月光，飞到唐宁的的手边。唐宁从歌声中恍过神，拆开玄鸟携带的纸张。
“皇召见，明德殿”
唐宁本就枯寂的眼神，更添厌烦，召见，还是在贵妃的宫殿。
等待着歌曲尾声的结束，唐宁拿起身旁的投影球，按下侧面最下面的按钮，投影关闭，整个祭坛又恢复了从前的死寂。
月白色的衣裳在晚风中轻叹了一口气，按下墙壁上的一块方砖，露出一方可以藏物的小格，将手中的投影球安置好，恢复机关，转身离去。
唐宁倒是想随身携带，只是怕如投影球的前任主人一样弄丢，还是谨慎为上。
“微臣见过陛下”
“宁宁许久不见，出落得更是亭亭玉立了，也更有大祭司当年的风范了呢”贵妃娇俏的笑声在整个明德殿内响起。
听到贵妃的奉承，端坐上方的皇帝不以为意“哼，什么祭司风范，整日在祭天阁上秃坐，连点雨都祈不来，要真想做出什么事，倒不如订婚，还能说是维护国家的安稳。”
订婚，唐宁捕捉到关键词，原本淡淡的神色皱起了眉。
皇帝看下面的唐宁没有反应，想是默认了，“过段时日李朝的大将军明乙，来商讨战后条款，届时你去看一下吧，也不说做父亲的不为你考虑，大将军也是举足轻重的位置”
看到皇上确实真有此打算，唐宁连忙作揖：“回陛下，先祖规定，酆朝祭司不可无人，历代祭司也唯有皇家血脉才能胜任，大公主已远嫁他国，三皇子也尚且年幼。祭祀事宜目前暂无人可替，还望陛下再行思量。”
皇帝本就褶皱的双眼，半眯起来，拿先祖压我？“朕的决定，容你置喙了？”
“你那祭司本就是虚名，战事连绵，此时不以国家安定为先还设什么祭司，先祖会理解朕的。”
“陛下……”
“不必再说，届时朕直接召你，退下吧”皇帝不耐烦地挥挥手，让她下去。
“陛下……”唐宁犹豫了下，还是企图说些什么
“朕说退下！”皇帝将手边的琉璃碗挥到地上，怒声斥道
“是”唐宁顿了顿，即使再如何，也只在皇帝看不见的地方，眼神暗沉几分，然后作揖退下。再三争取已是她能做的全部了。
“哎呀，你和宁宁生什么气，宁宁也是为了酆朝好嘛。”伴着唐宁退后离去的身影，贵妃重新端来一碗凉果汤劝解道。
“为了酆朝好？她才学了几年，能做成什么祭司，不过是小儿玩闹！”
“况且你看看她那张要死不活的脸，一口一个微臣陛下，连声父皇都不叫，我看是压根没把我放在眼里！”皇帝的斥责声音一声比一声嘹亮，到最后都快咳出声响来。
“恐怕还因为陛下之前让大公主远嫁的事情置气呢，但毕竟是父女，哪值得置气那么久，臣妾到时候让皇后姐姐好好说说她。”
“陛下，快尝下臣妾的凉果汤，清热降火呢。”贵妃把凉果汤向皇帝面前推了推。
“哼，她不懂事，皇后也不懂事，朕都是为了酆朝”皇帝说罢，拿起桌上的凉果汤喝了起来，舒心了起来
从窒息的宫殿内迈出，唐宁深呼一口浊气，身体却依然沉重。
夜在夏日里格外漫长，唐宁一步一步回到祭天阁的路仿佛也被一点一点拉长。
望着黑暗中被点点灯影映照着，渐渐远去的身影。送她出门的大公公也不自觉地摇摇头，深深叹上一口。
打开墙内的机关，唐宁双手把投影球环抱在怀里，坐在祭坛的台阶上一动不动。
半晌，又按下熟悉的开关，舞台上热烈肆意的少年重新出现在唐宁的眼前。
望着他坚定热烈的眉眼，耳畔是他唱着“即使被说停在原地也没关系，我知道你已经竭尽全力”
唐宁怔怔的双眼不知不觉落下泪来。明明没有眨眼的。
唐宁不知道她为什么哭，正如她不知道当初为什么喜欢上这个人。
子时的钟声敲响，唐宁一如往常，起身，深呼吸一口气，静心，踏上祭坛，起舞，只是今日，她的脑海被少年所占据。
祭坛上的衣裙，停顿了一瞬，甩甩脑袋“不行，再来一次”
重新起舞……
唐宁扼住脑袋，眉头紧皱“还是不行”“怎么会这样，往常从未如此过。”
“再来一次”……
“啊，为什么？为什么！样子更清晰了！啊！”唐宁跳舞的身影突然半跪在祭坛上，一只手痛苦地捂着脑袋，另一只手死死地捶向地面，最终只能无力地支撑着身体不在祭坛上趴下。
“为什么?为什么？”唐宁跪在地上，不甘地低声嘶吼着
低头跪在祭坛上的身影，循着眼前地面的霜色，向高悬于空的月亮望去。
迎着月光，唐宁跪坐在祭坛中央，从袖中摸出三枚铜钱，深呼吸一口气，奇异地，此刻内心竟然平静了。
三枚铜钱，向空中抛去，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一共六次，卦象出现
唐宁愣了愣，不可置信地再次推演，眉头微皱喃喃道“竟然是这样吗”
抬头望着月亮出神的唐宁，自言自语“可能是我术法不精，推错了，推错了。”
唐宁低头，收起地上的铜板，匆忙回到寝殿内休息，好像急着避开什么。
……
梦中
挽着一个人的手臂，在金碧辉煌的音乐厅里落座。
唐宁正要和身旁的人说些话，预备附上他的耳朵，侧脸微抬起头。
身旁的男人，也正要和她说话，侧头低下。
唔……男人清晰的唇触碰上了唐宁的唇
唐宁缓慢睁开了双眼，似梦非梦，一触即分，完全陌生却又确切真实的触感，棱角分明的和自己完全不同的唇形和肉感，砰嗵砰嗵，空荡荡的身体内响彻的心跳声。
突然面对这前所未有的感官冲击，虽然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但仿佛还在梦里，唐宁不禁回忆起梦中的一幕幕，尤其是相触的一瞬间，失神。
伸出手，靠近嘴唇的手指却将触未触。终于从半空中向下轻轻触碰，又立刻弹开“完全不一样啊”。唐宁翻转身体，蜷缩着把脸埋在胳臂里，只剩下半只眼从缝隙中露出，无助、纠结的眼神中却也夹杂着不知何处的淡淡的忧伤。即使是半张脸，她也认出了他，“怎么会是他啊。”
“怎么会是他啊”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怎么如此真实啊，明明，明明从没有这样做过……”
唐宁把全部的头都埋向胳膊和被子里，蜷缩的身体紧了又紧，来回苦恼。
剩下的一整天，唐宁都如往常一般，洗漱，吃饭，祈佑。
只是不再捧起那颗每日陪伴的投影球，不再看那个眼睛里盛满星空的炙热又清澈的少年。
在夜晚，那双偶尔望着月亮的眼睛，才会泄露些许主人的情绪。满天的繁星，你想起的又是谁的脸庞呢。只是空落的，寂寥地渐渐低下执着的头，重新将自己归于这里，白石板、红木铸就的高阁。
明知是不可触碰，我的心却依然不自觉地望向你
这个夜晚，早已入睡的唐宁突然利落地睁开双眼，仿佛从未睡去般清明。
脑海中响彻着一个声音告诉她“去吧，去吧，那就是答案。”
那一瞬间，只是那瞬间，那从梦中醒来的不被自己意识操控的一瞬间，那仿佛失去了一切禁锢，枷锁，犹豫，只是她自己的一瞬间。
唐宁出乎意料地，毫无犹豫，坚定地听从这个声音，去吧，去吧。
决心，那就这样去做。
此刻的她无比清醒和坚定，坚定到第二天就开始心无旁骛地计划一切。即使是三天前的唐宁都会觉得自己疯了，这样的不顾一切，这样的痴人说梦，这样的义无反顾，只是因为深夜突然醒来的一句话。眼下的唐宁，只是当下的她，她要这样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