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顾四周,尽是荒芜,连半栋像样的建筑都没有,突兀立着一座灰黑色道馆,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反正也无处可去,洛听山咬了咬牙,索性抬脚往里走。
刚跨过门槛,积年的灰尘便被气流卷得扑了满身,几片细碎的白色花瓣还悄没声地落在肩头。洛听山被这花瓣弄得心有余悸,手忙脚乱地把它抖落在地,指尖还残留着一丝莫名的凉意。
他抬手在鼻尖前挥了挥,一股混杂着霉味与尘土的怪异气息却散之不去。正对着门的贡台上盖着块红布,布料垂到地面,褶皱间像是凝固的鲜血在缓缓流淌,看得人心里发紧。
“要去看看吗?”
一道陌生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响起,洛听山猛地左右张望,道馆里空荡荡的,连个影子都没有。
“你怎么还是这么磨叽,到底要不要看?”那声音又冒了出来,带着点不耐烦的催促。
“看什么?”洛听山在心里默默反问,可这次那声音却像闹脾气似的没了回应。他无奈地叹口气,脚下却不由自主地朝着贡台挪去。指尖刚触到红布粗糙的布料,他便轻轻一掀——藏在桌下的小小身影瞬间撞进眼底,是孙希!
小姑娘脸色灰白得像张纸,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死死抵在贡台角落。洛听山的呼吸骤然顿住,指尖还沾着红布的触感,目光却像被钉住似的锁在那团身影上。孙希的发丝黏在毫无血色的脸颊上,胸口微弱的起伏是唯一证明她还活着的迹象,比7花瓣更细碎的白色粉末,正从她袖口缓缓飘落,落在地上便没了踪迹。
“孙希?”他放轻脚步蹲下身,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指尖刚要触碰到女孩的肩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洛听山心一紧,急忙钻进贡台底下——好在空间够宽敞,他刚好能卡在角落,借着桌腿挡住身子。
他转头看向孙希,这才发现小姑娘的目光始终涣散着,从没真正落在他身上,每次匆匆瞥一眼,便慌忙移开视线。洛听山微微歪头,试探着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孙希?孙希?你能看到我吗?”
小孩子终究藏不住情绪,听到自己的名字,眼眶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先前强撑的镇定彻底崩塌,有了依靠,泪水便顺着脸颊往下淌,砸在地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你在哪里?”孙希的声音带着哭腔,细细软软的,还在发颤。
“我就在你的右边。”洛听山连忙用气音回应,同时警惕地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脚步声停在了贡台不远处,接着是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像是有人正伸手去掀那层红布。
孙希的身体瞬间绷紧,死死咬住嘴唇,眼泪却流得更凶了,连肩膀都在微微发抖。洛听山心里一紧,悄悄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女孩冰凉的手腕。她的手在不停颤抖,掌心满是冷汗,攥着的拳头里还残留着一点棕色粉末,蹭在他的手背上,带着细微的颗粒感,像是某种干燥的药粉。
“别出声。”洛听山用气音说完,目光紧紧盯着贡台的缝隙——透过桌腿间的空隙,他能看到一双穿着黑色布鞋的脚,鞋面上沾着新鲜的泥土,停在贡台前方便没了动静。
“咔。”
打火机点火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不一会儿,一股呛人的香火气便弥漫开来,刺得洛听山鼻尖发痒。
外面的人嘟囔着:“这年头香炉越来越难找了……得避避风头,别被人发现了。”
洛听山心里突然咯噔一下——给神仙上香,哪有不把香插进香炉的道理?可现在贡台上的神像和香炉都被红布盖着,这人要把香插在哪里?他说的“香炉难找”,又是什么意思?
他实在想掀开红布一探究竟,可余光瞥见身边浑身发抖的孙希,终究还是压下了念头。他轻轻叹了口气,在小姑娘汗湿的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你能看到我吗?”
好在孙希的母亲平日里教得用心,小姑娘年纪不大,却认识不少字。她缓缓摇了摇头,反过来在洛听山手心里写:“看不清,只有一团影子。”
看不清吗……洛听山皱了皱眉,又接着写:“你怎么来这的?”
“和朋友玩捉迷藏,跑着跑着就迷路了。”孙希的字迹歪歪扭扭,带着明显的恐惧。
“那为什么躲在这里?你看到什么了吗?”
提到这个,孙希的小脸瞬间变得煞白,写字的速度也慢了下来,指尖都在发颤:“有个叔叔到这里,和别人说了好长时间的话……我躲在后面,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
话音未落,孙希突然浑身一软,两眼一翻,像灵魂出窍似的倒了下去。洛听山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急忙把手指凑到她的鼻子前——感受到微弱的气息,他才稍稍松了口气。他小心地把孙希放倒在墙角,刚想直起身,却突然觉得周围安静得诡异。
红布下里没有丝毫光亮,只有香火气在空气中弥漫。洛听山僵硬地扭头看向另一侧的墙壁,心脏骤然缩紧——不知道什么时候,一道极小的缝隙里,竟钻进来一只苍白的手,手心处赫然长着一只畸形的眼睛,浑浊的眼珠正死死盯着他,不知道已经窥视了多久。
手比脑子快,洛听山想都没想,一拳朝着那只手砸了过去。“咚”的一声闷响,他的手指传来一阵刺痛,鲜血立刻流了下来。可他顾不上疼,翻身从贡台底下钻了出来,抬眼便看到贡台前面,那个上香的男人正把三根香插进地上的东西里。
男人被突然出现的洛听山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往后撤了几步,手里的香都掉在了地上。
“你TM是谁啊?怎么找到这的?”男人扯着嗓子喝问,眼神里满是惊慌和警惕。洛听山缓缓动了动身子,朝前走了两步,这才看清那被当成香炉的东西——竟是一个孩子的头颅!脸上涂着五彩的颜料,像幼儿园表演节目的彩妆那样鲜艳,可落在这场景里,只让人头皮发麻。头颅的头发被剃得精光,上面钻开了三个小孔,香正是插在孔里,飘起的烟顺着红布的缝隙钻了进去,消失不见。
洛听山的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不敢想如果他没及时发现孙希,后果会有多可怕。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调整了一下姿势,尽量让自己显得散漫些,掩去眼底的杀意。
“你能看到我?”洛听山背着手,微微倾身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疑惑,“那你为什么不认识我?”
男人显然被问蒙了,愣了愣才吼道:“我凭什么认识你?少在这装神弄鬼!”说着,他转身抄起门边的木棍,朝着洛听山就打了过来。
“喂喂喂,别着急啊。”洛听山轻描淡写地伸出手,稳稳接住了木棍,接着手腕一翻,用了个巧劲便把棍子夺了过来。他打量了一下男人——两鬓有白发,身材也没之前遇到的魏斌壮实,动作更是迟缓不少,对付这种程度的人,他还是有信心的。
“我可是关将军座下的童子,”洛听山握着木棍,指腹轻轻敲了敲棍身,说话间,木棍缓缓指向男人,语气带着几分威慑,“你伤了我,难道就不是打关将军的脸?”
“呵,你说你是童子你就是?我还说我是玉皇大帝呢!”男人被这番话气笑了,眼神却越发凶狠,“既然来了,就别想走了!”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匕首,疯了似的朝着洛听山扑了过来。
“靠,这不公平!”洛听山急忙躲闪,脚步不停,刻意绕着贡台跑——他得护住桌下的孙希,绝不能让男人发现她。门早就被上了锁,他暂时出不去,只能借着跑动的间隙,快速扫视道馆内的布置:除了被红布盖着的贡台,这里空荡荡的,连个像样的摆设都没有,只有他手里的木棍能当武器。
男人握着匕首的手青筋暴起,刀刃在昏暗里闪着冷光,直朝着洛听山的胸口刺来。那股狠劲不像是要伤人,倒像是要把人直接捅穿——显然是怕洛听山泄露这里的秘密,想灭口。
洛听山瞳孔一缩,不敢硬接,借着脚下的灰尘打滑,猛地往旁边扑去。匕首“噗”地扎进他刚才站着的地面,溅起细小的泥块。他刚想撑着地面起身,男人已经转身追了上来,抬脚就往他后背踹。洛听山反应快,一个翻滚躲开,后背还是擦到了男人的鞋尖,疼得他闷哼一声。
“跑啊!我看你能跑多久!”男人嘶吼着,脚步不停,匕首挥舞得更急了。道馆里空间本就不大,洛听山得时刻盯着贡台的方向,生怕打斗中碰掉红布,暴露桌下的孙希,动作难免束手束脚。有两次匕首几乎要划到他的胳膊,都靠他硬生生拧着身子避开,衣角却被划开一道口子,风灌进去,凉得刺骨。
他攥紧手里的木棍,目光快速扫过四周——门被锁死,窗户钉着木板,唯一的出路就是打倒眼前的人。洛听山深吸一口气,突然改变方向,不再一味躲闪,反而朝着男人冲了过去。男人没料到他会反扑,愣了一下,匕首下意识地往前递。洛听山抓住这个间隙,弯腰避开刀刃,手里的木棍带着全身的力气,狠狠砸在男人持匕首的手腕上。
匕首“当啷”一声飞了出去,男人闷哼一声,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刚好摔在贡台前,脸对着那个“香炉”。
还没等男人爬起来,洛听山已经快步上前,一脚踩住他的手腕,“咔”的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男人痛得惨叫起来:“啊啊啊啊啊!”洛听山却没停手,又将木棍重重按在他的背上,让他彻底动弹不得。
他蹲下身,一只手扯着男人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看向自己,另一只手高高举起——手背上,刚才被墙壁划伤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直到连疤痕都没留下。
“现在,信了吗?”洛听山的声音冷得像冰,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
道馆里的灰暗像化不开的墨,沉沉压在空气里,连呼吸都带着凉意。洛听山捏着手里的木棍,粗糙的树皮硌得掌心发疼,刚才打斗时的震感还残留在指骨间,隐隐发酸。目光扫过地面,几片枯叶蜷在青砖缝里,风一吹,他突然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摸向几天前撞到地板的胳膊——那处的钝痛还没消,此刻倒像有寒气往骨头里钻。
男人依旧趴在地上,还完整的那只手死死抠着地面,伤口渗出来的血把青砖染了小块,痛苦让他的脸拧成一团,喉间滚出压抑的闷哼。洛听山移开眼,反正已经信了他的话,接下来的事只能随机应变,想再多也没用。
手腕上的手环亮着冷白的光,像块没生气的装饰品。他反复碰了碰、按了按,那东西始终没半点反应,连一丝系统提示的微光都没透出来。
“副本发生偏离……请尽快回到副本中继续游戏……”
机械的提示音裹着电流杂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洛听山攥紧了手,当时那团黑雾来得太急,裹着他就往暗处坠,根本没给他思考的时间。现在静下心来想,每一步都透着怪——
第一次是20年的槐花小区,他变成一只猫,看到了还有人烟的小区,撞见了五年前的闻折。
第二次姑且算20年前后的槐花小区,闻折说的话真应验了,孙阿姨住的那层楼着了火,浓烟裹着火苗从窗户窜出来。
第三次是他在火里断了气,再睁眼时竟泡在小溪里,冰凉的水裹着水草缠在脚踝上。系统突然失灵,那团诡异的黑雾钻进他身体里乱窜,疼得他直冒冷汗。逃到这道馆遇见孙希,可她的眼神空茫茫的,像隔着层雾,根本看不清他。
前两次明显是连着的,可第三次像被人硬生生掐断了线,怪异的事多了一大截。还有黑雾里那声惨叫,尖得像指甲刮过铁板——
“魏县丞,你不得好死!”
这和魏斌有关系吗?洛听山皱着眉,谁知道呢?
鬼知道啊。
他正愣神,后颈突然一阵发僵,像有冰冷的吐息贴在耳边。脑海里又冒出来一句话,声音又凉又轻,却裹着刺骨的恶意:“你想知道为什么吗?嘿嘿,我不告诉你。反正你也回不去了,留下陪我吧。”
是那道声音。洛听山咬着牙在心里问:“你是谁?”
“你猜。”那声音笑了,像小孩恶作剧,却让他汗毛都竖了起来。
“之前那个声音也是你吗?”
“是啊,”声音里透着点雀跃,“你很有意思。留下来吧,姓王的那家伙我早看腻了,亏我还叫他一声老板。呕——恶心死我了。”
“不要。”洛听山没半分犹豫。
“切,你一定会留下来的。”那声音轻嗤一声,随即没了踪影,像从没出现过。
洛听山松了口气,手指却还在抖。他无意识摩挲着受伤的手腕,伤口早就没了,像是要把之前的过往一笔勾销。进这游戏才几天,他好像把这辈子的伤都受遍了,旧疼叠着新伤,连抬手都觉得费力。
不管怎样,都得回去。
洛听山深吸口气,瞟了眼地上的男人——该就是那声音说的“姓王的”,对方还趴在那,只剩微弱的喘息。他又看向红布盖着的贡台,红布下除了能隐约看出神像的轮廓,还有个不知名的东西,那东西散出的阴冷气息让人发怵,是连正常语言都没法叫出名字的“精怪”,绝对不能轻举妄动。
洛听山站在原地,第一次觉得这么无措,连脚都像灌了铅。
“闻折,闻折……”
他无意识念着这个名字,脑海里最后浮现的,是闻折慌忙的神情,对方想要抓着他的胳膊,眼神里满是慌乱,
我是谁?我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他愤愤地取下手环,清脆的一声被搁放在地上,接着站起来抱臂说道:“过来。”
姓王的果真忍痛过来了,不过是跪在地上用膝盖一点一点爬过来的。
“仙童,有什么吩咐?”那人笑得一脸谄媚。洛听山踢了一下手环,说道“拿着,赏你的。”
这种没有的东西给没有的人就好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