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阴雨天

“是,是,是!”王老板的声音里裹着谄媚的颤意,从内袋摸出一方浆洗得发硬的手帕,指尖哆嗦着将那枚冰凉的手环层层裹紧,仿佛捧着烫手的金条,狠狠塞进裤兜时,布料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他抬眼再看洛听山,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

眼前少年生得确有几分仙风道骨,脸型是精致的娃娃相,身形却挺得笔直,只是单薄得过分,风一吹衣摆簌簌晃,像株随时会被折断的青竹。唯有五官蒙着层散不去的雾,眉毛细长如浸了墨的柳叶,右眼下两颗红痣挨得极近,在昏黄的光里泛着点妖异的亮。

“真是个仙人。”王老板在心里又叹一遍,腰弯得更低,“仙童,您初次下凡是关大人有要事告知?”

“有事托个梦便够,不必这般麻烦。”洛听山的声音淡得像飘在半空的烟,说到这儿便收了话头。他垂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分明是上位者的姿态——就等王老板自己揣度,等那点心思露了头,再顺着话茬往下勾。

王老板果然慌了神,额角渗出细汗:“是这几次的贡品不如意?”

洛听山的目光轻飘飘扫过桌案上那只“香炉”,瞳孔微缩,心底只剩两个字:救命。面上却丝毫不显,只冷声道:“确实,大人如今怒得很,特让我来与你算账——你说,该怎么办?”话里藏着的钩子,明晃晃悬在王老板眼前。

王老板的脸瞬间没了血色,双手抖得像筛糠,却还是恭恭敬敬捧起那只“香炉”递过去,声音发颤:“仙童明鉴!这几次的小孩,都是我花大价钱从全国各地寻来的,生辰属阴,个个是天煞孤星的命啊!”

“咚”的一声闷响,洛听山一脚将那“香炉”踢飞,头颅在青砖地上滚了几圈,沾了层灰污,眼窝空洞地对着梁上的蛛网。

“仙童,您这是……”王老板僵在原地,双手空悬着,手腕处传来阵阵麻痛——他方才为了递“香炉”,几乎是拼了命伸直胳膊,这一脚下去,倒像是断了骨头似的。他咬着牙,心里早已骂开了花:靠他娘的!一个毛头仙童也敢这么对老子?等老子换了命,定要把你挫骨扬灰!看向地上头颅的眼神,也淬了毒似的,阴狠得能滴出水。

“你在想什么?”冰冷的手指突然揪住王老板的头发,硬生生将他的头拽起来,逼他与洛听山对视。少年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是怪我踢了你的‘香炉’?王老板,你可真可笑。”

王老板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挣扎,只听见洛听山继续道:“想求将军恩惠,总得拿出点真东西。这天下属阴命格的孩童多了去,就你找的这几个——呵,狗屁不如。倒不如找只猪来凑数。”

冷汗顺着王老板的脊梁往下淌,浸透了里衣,他连连点头,声音急促:“仙童息怒!仙童息怒!我这里还有两个‘香炉’!丁卯月、己巳日、癸酉时生,纯阴时辰,保准能让将军满意!”

洛听山的眼神松了些,恰到好处地递去一个追问的目光:“哪里人?叫什么?”

“慕宁桐州的,就是本地人!叫……叫侯素……哦!是洛听山!对,就是洛听山!”王老板拍着大腿,像是突然想起来,“他跟一个男的住槐木小区,无父无母,就算没了,也没人会寻根究底!”

“洛听山?”洛听山松开手,王老板的头发蓬乱地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第一次说的名字,是谁?”

“啊?”王老板揉着发疼的头皮,这次是真的慌了,眼神躲闪着,“仙童,我……我只提了洛听山一个名字啊!”

洛听山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似的:“滚吧,把你说的那个‘洛听山’的头颅带来。”

王老板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往外跑,裤脚沾了地上的灰,也顾不上拍。他心里庆幸着自己捡回一条命——要是死了,那些为换命做的准备,可就全白费了。跑出约莫百十米,他忍不住回头看,却见方才还清晰的道馆,竟像被雾气吞了似的,隐在树林深处,只剩几缕黑烟在树影里飘,分不清是雾还是鬼气。

“嘶——不对啊!”王老板突然停住脚,拍了下大腿,破口大骂,“他刚才穿的……是短袖吧?”这鬼天气,夜里能冻得人骨头疼,一个“仙童”怎么会穿短袖?可现在再想回去,却连道馆的影子都找不着了。

没了香炉,就算是把树林给平了也不可能找到道馆。

那种无力感,像潮水似的涌上来,让他想起第一次跟关心吕做交易时的情景——明明近在眼前,却怎么也抓不住,只剩满心的发慌。

“真冷啊……今年冬天怎么这么邪性。”男人缩着脖子,把手里的易拉罐往巷子里踢去,金属罐撞在墙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可不是嘛,这雪下得也太早了,我还没来得及买棉袄呢……”同行的人裹紧了外套,往巷子外走,脚步匆匆。

这是县城里的巷子,向来鱼龙混杂。地上堆着半人高的垃圾,易拉罐、零食包装袋被风吹得滚来滚去,还有从巷尾小饭店倒出来的食物残渣,油腻腻地糊在地上,混着**的酸臭味,一脚踏进去,能沾满鞋底。

“呕——”角落里传来一声干呕,是个穿短袖的年轻人,衣服早已被撕得破破烂烂,露出的胳膊瘦得只剩骨头,冻得泛着青紫色。

“啪!”一记耳光狠狠甩在年轻人脸上,打人的壮汉啐了口唾沫:“你他娘的什么意思?嫌老子们恶心?”

年轻人捂着脸,眼底却迸出狠劲,趁壮汉不注意,猛地从地上抓起一块碎砖头,狠狠砸了过去:“我就是嫌你们恶心!”

“哥,你还疼吗?”少女比年轻人矮半个头,手里拿着块沾了温水的布,小心翼翼地擦着他脸上的淤青。她的动作很轻,生怕碰疼了他,“下次让我去吧,他们都认识你了,再去会吃亏的。”

“切,这点疼算什么。”年轻人把她的手推开,语气硬邦邦的,却没什么力气,“我王管浩才十六,年轻力壮的,还怕他们不成?——对了,你哥呢?”

少女揉了揉被拍红的手背,白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点责怪:“李缘还没下班呢,不过也快了。真是的,你总这么冲动,我哥都快担心死你了。”

王管浩没再说话,往那张吱呀作响的单人床上一躺,假装没听见。这床本就小,他一个人躺刚好,再挤一个人就够呛。“你赶紧回你屋去,大半夜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像什么样子。”他挥了挥手,开始赶人。

“哈?王管浩你个忘本的东西!”少女又给他白了一眼,利索站起来,“砰”的一声带上木门,门板晃了好几下,才勉强稳住。王管浩翻了个身,避开背上的伤口,伸手摸向枕头边——空的。

“咦?我手机呢?”他坐起来,挠了挠头,突然想起什么,脸色沉了下去,“靠!”那手机是李缘省吃俭用攒了三个月的钱买的,对他来说,比命还重要,肯定是白天打架的时候落在巷子里了。

他用手臂盖着眼,心里又急又悔——必须得找回来。

趁着月色,王管浩裹紧了那件破烂的短袖,又往巷子里走。夜风吹在身上,像无数根细针在扎,他却顾不上冷,借着月光在地上胡乱摸索,指尖触到的不是垃圾,就是冰冷的砖头。

突然,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踉跄着扶住墙,低头一看,是个被灰尘盖住的物件。他好奇地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是尊神像。

月光洒在神像上,泛着温润的光。神像雕刻得栩栩如生,手持长剑,腰间系着一截桃花枝,眉眼间透着股威严——是关将军关心吕的像。桐州人谁不认识?家家户户都有供奉,怎么会有人把神像扔在这种污秽的巷子里?

王管浩用衣摆还算干净的地方,仔细擦了擦神像的脸,露出原本的模样。可看着看着,他却皱起了眉——神像还是那个神像,可在他眼里,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怪异。明明是威严的眉眼,此刻却像是在笑,嘴角的弧度透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诡异。他打了个寒颤,只当是天气太冷,把神像放在墙根下,打算继续找手机。

一转身,却撞见一双发亮的眼睛。

巷口的阴影里,蹲着一只肥头大耳的黄皮子,浑身的毛在月光下泛着油光,正死死盯着他,不知道看了多久。

王管浩心里一紧——县城里信这些玄乎东西的人不少,他也听过黄皮子讨封的说法,连忙往旁边躲,心里暗骂:真是倒霉,这种时候撞见这东西。可转念一想,他和李缘、王元愿已经好几天没正经吃过饭了,肚子饿得咕咕叫,若是能把这黄皮子抓住,说不定还能尝口肉。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结动了动——好饿啊。

就在这时,一道沙哑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像砂纸磨过木头:“小伙子,你看看我。”

王管浩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浑身的血液像是冻住了。他眼珠子飞快地转了一圈——这巷子外就是大饭店和超市,往常这个点,总有几个闲逛的人,可今天,连个人影都没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隔绝开了。

不可能是那黄皮子在说话,一定是自己饿昏头了。他咬着牙,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可脖子却突然变得僵硬,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他偏过头,正好和黄皮子对上视线。那双眼睛里,竟映着他的影子,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你想改命吗?”那道沙哑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这次,清晰得就在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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