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十一点,宁嘉措和厉随便驶入了嘎玛镇。
与阿热里不同,嘎玛镇没有那么多先进的设施和新盖的楼房,多是刷了白漆的红瓦砖房,一层或两层的在路两旁,两人驶过路口时还因为有牛挡路而耽误了几分钟。
随后到一处小楼门口,嘉措正准备息车灯,隐约看见楼后有一个人影闪过,不过那人走得太快,像是被风吹动的树枝一样。
厉随却看见了点什么,她坐在嘉措右边,车灯刚好照在那人的背后一点,她这个角度正好瞟见他衣服背后的一点花纹,因为造型独特而配色罕见,厉随马上认出这衣服从何而来,而自己又在哪里见过。
但她没说,却低头给次央发了条短信,内容是:老丁找回来了吗。
许八条说她可以用一幅画来换她想知道的事情,厉随并非完全没有听进去,只是权衡利弊,她还不能确定什么样的选择对自己更有力更省时。正思虑着,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头从楼里出来。
“格勒老师,对不起让您等我们到这么晚,路上有点危险只能耽误了半天。”
嘉措熄了车灯,向那老头抱歉道。
“没事啊,小宁,”老头打开自己的手电筒,微黄的光照进车内,“你们也辛苦了,这是厉随吧?”
“是,格勒老师您好。”
厉随问好。
“格勒老师,这么晚有什么人来做客吗?”
嘉措又开口,他对刚才的人影感到怀疑也困惑。
“害,这大半夜的哪里会有什么人,估计是镇上的人晚上没锁牛棚,跑出来牵牛了,这是每晚都有的事,并不用管。”
格勒老伯笑了笑,带过了这个问题。随后招呼两人到屋内,将圆桌上的一锅热茶盛进杯里分给二人。
“早听说过来祥的孙女也学画画,没想到都这么大了,我还在你小时候见过你呢,哦,还有你妈妈,”格勒一边抿茶一边讲道,“你怎么和小宁一起来的?他改作导游啦?”
“有些事正好碰上,就一路走了。”
厉随答道,没透露什么,也没隐瞒什么。
“好,好,我还以为你们俩是好事成双了呢,俊男靓女的,哎小宁啊,前两年老缠着你那个姑娘呢?”
格勒还是一边抿茶一边问道,看起来兴致勃勃倒是一点困意没有。嘉措听后懵了一下,然后马上反应过来说的是许迎迎,又一次格勒去站里找六年收一幅画,恰巧碰见许迎迎赖在嘉措和高徐的门口死活不走,格勒还趁着六年打包多听了一会。他以为许迎迎这样的女人,这些小男生是都把持不住的,谁知道嘉措没怎么理睬,高徐更是嫌吵,三句两句的要打发她走。
“没有,我们不太熟。”
嘉措尴尬的笑了笑,他既不想承认这莫须有的事情,也不希望女生因为自己而在外面失去一个好的名声,而格勒口中的好事成双,他自己都感受到不确定的事情,自然不敢回答什么。说完便瞟了厉随一眼,她正低着头看手机,对着按键打着什么字。
厉随的确没留意两个人的谈话,因为次央回复了她的短信:“自从上次去找他后,老丁再没回去过。”
果不其然,厉随想到,自己心里也有了个大概的推测。
“厉随,小宁,楼上有两间客房,就是堆了些东西,有点挤,你们先将就一晚上吧。”
格勒将二人带到二楼的房间便去休息了,两人也各自进屋。
厉随将背包甩到墙上,听见嘉措和格勒都关上了门,自己又走出了房间,下楼来到后院。后院有个小棚子,以前仿佛是圈过猪羊,不过格勒是画家,想必用不到这个地方后便用来堆柴火和杂物了,而羊圈后面隐约露出半扇门,估计连到了一楼的厕所或厨房。厉随走近了一点,摸到门闩,并没有锁,只要拨开门上都木栓就可以直接开开。
厉随想,来时院子里的人影恐怕就是从这里出来的。不管这个人是好是坏,总和格勒脱不了关系,毕竟他骗他们说并无人来。
嘉措正看着厉随勘查这扇门,他本对那人影心存疑虑,正想开窗观察院子里的情况,就看见厉随从羊圈旁走近,他并不知道厉随在车上时也看见了那人影,这一幕让嘉措觉得厉随比他想的要更聪明,甚至她要等他进屋后再单独去查看,让他不可捉摸。但至少她怀疑的也是他怀疑的,厉随这一趟倒不用让嘉措再麻烦一次了。于是宁嘉措便将外套和靴子扔到一边,躺在床上研究起嘎玛镇附近的地图。
厉随从院子上来,翻出自己包里的本子和卷轴,她没有将爷爷给的画带来,而是带了自己临摹的一张,否则在那穆就会被许八条抢走。那幅画她走前交给了六年,有阿布,高徐,二年和巴桑在保护站,那些人还不至于在不确定的情况下贸然抢夺。厉随翻开自己的本子,里面常常记录着自己的灵感,随笔,绘画或小诗,随机出现的念头的情绪总是带给她重新爱上自己的理由,这些迸发出的最原始的内容,让她常常有机会能肆无忌惮的狂妄自大一下,偶尔觉得自己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
厉随拿出铅笔,将今晚看见的人影身上的图案大致画了画,果然和他们虏获的那件马甲的纹样风格如出一辙。如果做这种衣服的人是老丁,那今天穿这件衣服的人会是一直没有回去的老丁吗,他和格勒又有什么关系。
厉随皱眉思考着。虽然眼皮已然有些困,但思绪还精神得很,她不用想就知道今晚一定又是想睡而睡不着的一天,记得车上还有瓶她在那穆买的啤酒,便找嘉措要了车钥匙下楼去拿,而嘉措只是指了指自己的外套口袋,便继续一声不吭地研究那张地图,看起来竟有点生闷气的样子。厉随丝毫没察觉到,她本来也懒得说话,两个人一共用“车钥匙”三个字就解决了一件事情。
厉随在车后排摸来摸去,终于碰到了玻璃瓶身,一把抓过来后发现把嘉措的写歌本也带了出来,正准备放回车上,她忽然瞥见写歌本没有合上,还停在有词曲的那一页,而这一瞥厉随发现这首歌比白天多写了一个字,准确的说是多了一个歌名,一个字的歌名,被书名号包围着。
《你》。
厉随盯了两秒,这是她没想到的名字。她觉得这首歌处处在写宁嘉措自己。他怕路远,
他怕雨大,他既爱长路,他又爱暴雨。他是蝼蚁,他是磐石,他微不足道,他至关重要。全是你的样子,为什么题目是我。
厉随看见的是宁嘉措写的一段又一段自己,她欣赏这些人们歌颂或谩骂自己的作品。宁嘉措看见的是厉随看见的自己,她说山高水长,这个你,是她说的你,也是自己口中的她。这个你,是你也是我,但你的话里能囊括我,所以我选择是你。
厉随或许能理解,撇嘴笑了一下,便把本子放回了后座。
又是一瓶酒和随手画陪她过了大半夜。
天刚蒙蒙亮,厉随就披上外套到外面了,而一下楼就撞上正烧水的格勒。虽然说是老年人,但格勒的精神看起来很好,起的这么早却一点倦意都没有。
“厉随,你起得很早,”格勒把水倒进暖壶,拿布盖上,“睡得好吗。”
“挺好的,”厉随先把客套话敷衍过去,“我带了颜料和绢布,您今天有什么安排?”
格勒笑着打量了一下厉随,袖口还沾了一点炭笔的灰,像是刚刚画完蹭上的。她不喜欢精致的打扮,只是穿着松垮的毛衣和两件外套,裤子也是松垮的垂下去,裤脚随意的塞一半在靴子里,今天觉得麻烦,索性把刚长长了一点的头发都扎在脑后,还有些短的留在脸旁边。
“央金和我通过电话,你有幅画要我来看看吧?听说是你爷爷留给你的。”格勒还没等厉随回答,又喋喋不休说起来,“你和你妈妈长得倒有那么点像,就是风格可太不像了。金陵我许多年前常见,那一头卷发,可是时髦的不得了,还有她三天两头就换的高跟鞋,当时在阿热里可是吸睛的很。”
“画我带来了,马上拿给您。”厉随答道,看格勒有所期待的希望她继续说点什么,便又答了一句,“是的,她一直是这样的。”
她妈妈叫金陵。金陵一直是这么精致的,引人注目的,时髦的,无瑕的。厉随对她的精致了解到深入骨肉,因为金陵许多年前每次发飙总爱扇厉随耳光,而她漂亮的指甲就会在厉随脸上留下一样美丽的弧形伤疤。厉随后来干脆和她商量,要打就打,不要拿指甲刮到我,不出所料的完全没用。虽然挺久没见过她,但厉随想都能想到她戴着墨镜喝咖啡的样子。在她印象中金陵有钱的不得了,但自己好像一直穷着。毕竟厉随和她妈一个性子,厉随从不找她要钱,自己画画赚的再多,买完颜料交学费后能补贴生活的就所剩无几了。而后需要画画的工作室和游学学费,不得已开口像金陵借了十万块钱,她也爽口的答应,一张卡就寄到厉随的公寓里,也从来没打算让厉随还。但厉随仍然当自己背了十万块的债,去游离岛之前还差三万八千元还清。刚才格勒提到她,厉随又默默算了算,到阿热里之后根本无暇赚钱,而最近四五个月才打回去五千块,这番话倒提醒她该省的还得继续省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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