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昆撑着快船,顺渭水在山谷间的激流中前进,很快两侧的山岭逐渐分开,四周的地势愈加平坦,水面也变得开阔起来。
无数河流从两侧的山林中奔涌而出,和渭水汇合后一起向东流去,使渭水的水量在短距离内增长了数倍。
大约是一个中午,祁昆驶进了洹流,河水激荡卷起大量尘沙,把河面染成了土黄色。
大漠中上蒸下渗,水量损失很快,但因为有了之前丰沛的河水补充,渭水还是顽强地穿梭在黄沙间绵延不断,而且随着逐渐深入洹流腹地,水速放缓、沙粒沉淀,水质反而又变得更加清澈起来,犹如一条温润平滑的玉带。
有了河水的滋养,两岸的草木也生长起来,只是时节尚早,只有枯草的断茎迎风瑟瑟,偶尔的矮树也还没有长出叶芽,突兀地伸展着稀疏的枝杈。
祁昆顺着河水继续东进,直到走出大漠,来到渭水、渠猪水和黄河的交汇处。
周围的景色渐渐熟悉起来,两岸的丹木虽然还没有发芽,依旧红艳非常,在太阳余晖的映照下,就像一棵棵高大的珊瑚,正是黄河林源特有的风景。
渭水和渠猪水从黄河南北两侧斜插过来,与它交汇在一起,在丛林间形成一个扫帚状的河汊。
再次看到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乡,祁昆感到万分亲切,不觉间放缓了行进的速度,任小船顺着水势漂流。
以前在家的时候,觉得这一方天地太过平常,没有传说中的光怪陆离,也不是令人仰止的名山大川。
而今从外乡归来,历经考验和伤痛,只落得形单影只、身心俱疲,才明白这世界上最不起眼的那个小角落,才是能让自己最踏实的地方。
祁昆痴痴地看着远方,想起第一次离家时,宝儿在船头哼唱的那支歌。
…… ……
在外漂泊的孩子啊!
无论你经过了多少坎坷!
无论你遇到了多少棘荆!
只要回家
一切的苦难都将荡然无存!
…… ……
祁昆轻轻地哼着,不觉间已是泣不成调。
是呀,该回家看看了!不觉间自己离家又一年有余了,总该去老爹的坟上添把土吧!
想到这里,祁昆站起身来,摇橹转向逆着渠猪水向历儿山的方向驶去。
待他来到历儿山附近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一轮明月悬空,把柔辉轻轻挥洒到山林间,四周一片恬静。
祁昆缓缓撑船靠岸、系好缆绳,和俊虎一起下了船。
他并不想惊动其他人,只想一个人安静地见一见久别的老爹,所以径直赶到了老爹的坟前。
月光下,土坟静静地立在那里,普通到不能再普通,就像老爹平凡的一生。只一年时间,坟上便已经长满了杂草,不知道的还以为它只是山上的一个小土丘。
祁昆趁着月色仔细地清理着坟上的杂草,忽然他的手猛然一颤停了下来,他怔怔地看着眼前一束枯草断茎,心形的叶子零落在草隙间,任寒风吹来带去,早已经残缺不全,正是一年前他种下的那束杜衡草。
祁昆不禁鼻翼一酸、热泪盈眶。
他跪在老爹的墓碑前,说道:“爹,祁昆回来了!孩儿不孝,这么久都没有回来看您。”说着,祁昆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一层层小心地打开后露出两个精致的糕点来。
祁昆把糕点恭敬地置于坟前,又深深地磕了三个头,才说道:“这是我从帝都带回来的糕点,您喜欢吗?听说这是把小麦捣成细粉,又辅以各种调料精心制作的,吃起来口感细腻、膨松绵软,我都吃过了,这是特意给您留下来的,您尝尝!”
接着祁昆又絮絮叨叨地回忆起来,“我们这山地上不能种五谷,从游商那里换一点儿粟米,也只能和着祝余草一起吃,您还从没有享过这麦香的口福呢!记得有一次我病了,您用积攒的山货换了一口袋粟米,天天给我熬米粥,那谷香味到现在我还记得呢!”
“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孝敬您老人家,您就走了,都怪我不懂事,怎么就没想过‘父母在,不远行’的道理呢!”说着祁昆擦了一把眼泪,继续说道,“爹,我知道我离开的这些日子,您一定特别想我!可是,孩儿这次还不能久留,我还要去东海救宝儿,她为了我被坏人掳走了。您放心,我一定会把她救回来的,到时候,我带着她来看您,然后就不走了,一直陪在您身边!好吗?”
这正是:
眼涔涔、泪潸潸,
孩儿回到爹跟前。
千言万语诉不尽,
满腹心事说不完!
年少不识苦楚,
追梦到天边!
如今尝尽辛酸,
才明白,爹永远是儿背后的山!
野茫茫、路漫漫,
爱人一去难复还。
山高水长阻不断,
情思无尽意绵绵!
失去才知离苦,
夜夜难成眠!
为你何惧艰险,
哪怕是,踏破幽冥与你同悲欢!
祁昆把近来的压抑和委屈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说给老爹听。
远游归来、历经艰辛的他郁积了这么久的苦闷终于找到了出口,一下子宣泄出来,心底顿时感到轻松了不少,之后他感到疲惫袭来,便斜倚着卧在一旁的俊虎,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清晨的微风徐徐吹过,寒凉中透着一丝暖意,毕竟已经是春天了,虽然草木依然萧瑟,但枯萎之下的生气其实已经复苏。
一阵叽叽喳喳的叫声把祁昆从睡梦中吵醒,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踏实了。
祁昆猛然坐起来,使劲地揉了揉干涩的双眼。
一只觅食的小鸟受惊后,扑棱一下从草丛间飞了出去,在不远处又落了下来,欢畅地鸣叫着。
祁昆站起身来,发现天光已经大亮,他明白自己要继续赶路了。
想到这里,祁昆为老爹的坟上添了新土,却发现由于昨晚光线不好,还有一些杂草没有弄干净,便再次清理一番。
待清到那束杜衡草跟前时,祁昆猛然发现在枯叶中间竟萌发了一撮黄绿色的嫩芽。
这嫩芽还十分微小,掩在枯黄的叶子下很不起眼儿,却显得清新脱俗,充盈着蓬勃的朝气。
祁昆惊喜异常,拿来水袋小心地浇灌着这簇蓄势待发的新芽,希望它能迎着春光快快成长起来。
一切都忙完之后,祁昆再次给老爹磕了头,然后翻身上了邹吾,一路来到小船的停靠地,撑船顺着河水匆匆而去。
他顺着渠猪水南下汇入黄河后,便一直沿着秀美的萯山山系而行。
在从极渊大瀑布转道向北,穿过枭谷、绕过阴山,又在丹熏山和少阳山拐了两个直角弯后转向南行,之后穿过王屋山抵达雷泽东岸,又沿着太行山脉的南麓再次向东而去。
这其实是一条熟悉的道路,祁昆和宝儿曾经走过一次,只是熟悉的景色并没有给祁昆以亲切感,倒是令他触景生情、痛心不已。
他想起了和宝儿一起在从极渊前大战水马,自己落水醒来后看到宝儿换衣服时的心慌;
想起了在王屋山前和宝儿偎依而眠,对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暗生情愫;
想起了在少泽旁险些命丧陶犬之口,多亏了宝儿舍命救回自己;
想起了在丹林中驯服邹吾,从此多了这个旅途中的挚友;
想起了在雷泽旁偶遇谯晗,当时的他风流倜傥、惊为天人。
一桩桩、一件件仿佛刚刚发生不久,然而却已是“景色依然人不在,人虽未易心不同!”
在一路回忆中,祁昆的小船顺水而行,穿过了黄泽和海泽,来到了林氏部族的领地,然而呈现在眼前的却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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