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幽和谯晗在穷桑树上休整到天光微亮。
谯晗说道:“我们不能再等了,穿越西海已经花费了不少时间,再等下去恐怕宝儿的肉身便保不住了!”
“可我也是第一次驱使神鸟飞这么远的距离,要恢复起来还需要一段时间!”思幽回道。
“大哥他们已经走了,又带走了两匹圣兽,我看不如把银船留在这里,咱们轻装上阵,早日赶回太一宫!”谯晗建议道。
思幽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也好,银船本是神物,这穷桑也是神树,正当其所!”
二人主意一定,便立刻弃船朝阳华山而去。
青鸾扇动双翼,周身萦绕着点点蓝光飞过,犹如一条横空掠过的极光,留下了一条粼粼的光迹。
随着天光渐亮,空气变得温润和暖,脚下的大地也清晰起来。
谯晗向下瞭望,一切的细节都因为距离而模糊不清,疾驰的大地仿佛一张巨大的画布,不断变化着色彩。
忽而是黄色的大漠,忽而是绿色的丛林,忽而是褶皱遍布的山岭,忽而是波澜不惊的湖泽,大神们看似随意的点染,构成了一幅无与伦比的壮美图卷。
奔腾的黄河穿梭在不同的地势间,把无数的支流汇穿在一起,像一条蜿蜒的蛟龙。
思幽坐在后面看护着宝儿的肉身,此刻的她正望着前面的谯晗出神,对脚下的美景全然没有反应。
迎风而立的谯晗温文尔雅、目光深邃,自带一种超凡脱俗的仙韵,让同样不染凡尘的思幽春心萌动。
在思幽的记忆中,自己是一个没有家的人。
小时候,一个人躲在漆黑的洞窟里,倾听着外面肆虐呼啸的风雪,独自瑟瑟发抖的感觉犹未褪去。
那时候的她最盼望的便是春天,因为只有春天师父才会出现,那是她唯一的亲人。
虽然师父总是来去匆匆,又对自己极其严格,却依然是她幼小心灵的唯一寄托。
自从追踪鬼车以来,思幽就再也没有回过天柜山了,也没有再见过师父,师父的形象在她的脑海中定格为一袭白衫、衣袂飘然的样子。
第一眼见到谯晗时,思幽的心里便莫名升起一种亲切感,觉得他像极了青年时代的师父,让她感到很踏实,但她并不敢把心中的爱恋说出来,不是放不开少女那特有的矜持,而是一个深埋内心的秘密让她对这段感情望而却步。
在芍药花海的那天夜里,思幽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在萧瑟的秋风中,自己和谯晗形同路人一般擦肩而过。
这个梦十分短暂,也没有更明确的寓意,却好像在提醒着自己,她和面前这个男人之间的感情不会有什么结果。
那晚,思幽之所以没有说破自己的梦境,是因为心中还抱着一丝侥幸和渴望,虽然榆罔哥哥说狏狼的幽雾在某种程度上是对未来的预示,但凡事都有例外,毕竟那只是一个梦而已。
直到宝儿身陨玄丹山,祁昆自责着说出自己当晚的梦境时,思幽心中最后的那一丝侥幸也随之破灭了,只剩下一种隐忍的渴望。
谯晗对思幽的感情则比较简单。第一次见面时,他便被这个不着尘相的女孩深深吸引,只是思幽孤傲而又神秘的特质让他把不准脉,不知道该如何迈出第一步。
现在有了和心上人单独相处的机会,谯晗的心中却早已顾不得那些儿女情长,此刻的他满脑袋都是太一宫破败的景象,离家越近,芍药海中的梦境就越发变得真实起来,使他萌生了一股莫名的恐惧感,潜意识里竟然有种不敢回家的微念。
谯晗心乱如麻,只希望那梦境真的只是梦境。
渐渐地,太阳暗了下去,刚刚被压下去的春寒再度袭来。
思幽轻声问道:“是不是快到了?”
谯晗点头回道:“是的!”
“可我怎么觉得你心事重重的样子!”思幽又问道。
“我……”谯晗欲言又止,转而说道,“离家时总是思念,马上要到门口了,心却虚慌得厉害!”
“呵呵呵……”思幽轻轻地笑了起来,问道,“你就这么信不过我吗!”
谯晗一愣,猛然回头正和思幽四目相对,看着那一双明眸,犹如一汪清澈的泉水,饱含着真诚和清纯。
谯晗不禁脸色一红,忙结结巴巴地回道:“不,不是,我只是不确定……”而后便迅速地转回了脑袋。
思幽注视着谯晗的背影许久,眼神逐渐暗淡下来。
她默默地说道:“有时候,我真有点儿羡慕宝儿姐姐,人生得一知己,虽死也无憾矣!”
谯晗不禁脸涨得通红,但依然没有回头。
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思幽,我……你……只是……”便说不下去了。
思幽抬头问道:“只是什么?”
谯晗转而回道:“没什么,我只是有些害怕!”
“害怕!为什么?”思幽话语中掩饰不住惊讶之情。
谯晗把自己的梦境和心中的隐忧和盘托出,但是依然没有回头,一直背对着思幽,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说得轻松些。
一双柔软的手臂从谯晗身后缓缓拢过来,思幽把自己的脸庞轻轻贴在谯晗瘦削的背脊上,柔声说道:“在我看来,就算梦境是真的,也不能阻挡返家的愿望,就算是再怎么破败,那终究是自己的‘家’呀!”
谯晗闻言心中微微一震,他缓缓回头,只见思幽的双眸中不知何时竟充满了泪水,便抓着思幽的纤手问道:“妹妹,你……”
思幽的嘴角很艰难地向上翘了翘,算是勉强挤出了一点儿笑意,而后转过身去,一边揩去眼角的泪水,一边说道:“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了自己的过去,有些伤情罢了!”
谯晗说道:“妹妹不必强颜欢笑,都是我不好,勾起了你的伤心事!”
思幽说道:“不,这和你无关,一个从小就没有‘家’的人,自然会对这个字眼比较敏感,但一个人缺少某些东西,并不是别人的错,自然也不能抱怨拥有这些东西的人!”
谯晗说道:“但一个人如果曾经拥有很多,却一朝尽失,岂不是比一开始就没有的人更加可怜!”
思幽说道:“曾经拥有便不会尽失,至少有一样东西是永远也不会磨灭的!”
谯晗问道:“什么?”
思幽回道:“美好的记忆!”
谯晗摇头道:“曾经越是美好,我现在就越是痛苦!”
思幽说道:“至少你还有一片故土可以依恋,不像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更不知道该去向何方!”
谯晗说道:“依恋的不是故土,而是故土上的亲人,没有了亲人的故土,还有什么意义?”
思幽说道:“总好过我生而无依、死又无归!”
谯晗沉默了,他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也许思幽是对的,故土其实是一片归宿,就算是有一天面目全非,也是叶落归根的终点。
眼看着太阳几乎完全暗了下去,就像一个血色的圆盘挂在遥远的东天,青鸾也开始缓慢下降,显然阳华山已经近在眼前了。
谯晗的心越收越紧,他甚至已经不敢去瞟一眼脚下的世界。
思幽安慰道:“现实总要去面对,逃避终归不是办法!”
谯晗微微颔首,但仍旧低着头,说道:“就算是噩梦成真,我也宁愿把醒来的那一刻拖到最后!”
神鸟穿过飘渺的云雾,最后缓缓落在了莲花金顶上,呈现在两个年轻人面前的,却是比噩梦更加残酷的现实。
在残阳的映照下,整个莲花金顶都成了一片废墟,不知是怎样强大的力量,把整个太一宫都摧毁了,好像是着了一场大火,到处都是熏黑的断壁残垣,堆积的朽木瓦砾。
谯晗踉跄地跳下青鸾,欲哭无泪,他纵然是有过无数次的预想,在残酷现实的碾压下也无力相抗。
曾经诗韵翩然的年轻仙士,像疯了似的到处乱跑,不时又停下来用手胡乱地扒拉着地上的屋梁和砖瓦,好像在寻找什么,嘴里还呼喊着一个个含混不清的名字。
直到十指磨破了,鲜血和灰烬搅合在一起,嗓子喊哑了,再也发不出声音,谯晗绝望了,他知道不会再有人回应他了。
最后,犹如失魂落魄了一般,谯晗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思幽被谯晗疯狂的举动惊呆了,直到看着他坐在地上才回过神来。
思幽轻轻俯下身去,用手去扶谯晗的肩膀,谁知谯晗竟一头扎到她的怀里,任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奔流而下。
思幽不禁微微一怔,之后便释然地把谯晗揽在怀中,让这个曾经的翩翩公子依靠在自己柔软的胸膛上。
“我现在也像妹妹一样,无家可归了!”谯晗有气无力地泣道,就像一只受伤无依的婴儿!
思幽说道:“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你的!”
谯晗抬头看着眼前的残墟,在太阳仅剩的一点余晖中,就像一座巨大的坟场,掩盖了昔日所有的辉煌。
谯晗喃喃道:“是呀,我还有你,还有祁昆,还有榆罔、还有……”
他突然挺起了身子,说道:“宝儿呢,我们要保护好她!”
思幽安慰道:“她没事,我已经把她护住了!”
谯晗挣扎着站起来,说道:“我们这就去找冰玉寒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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